他打开冰箱,看见刚买不久的牛奶和面包早餐,喉咙干涩地对着扑鼻而来的冷气,霎时眼睛一热。进食的时候他仍然控制不住地想,这一晚李景恪去了哪里,睡在哪里,会去找别人吗。但一切的导火索来自这天早已开放的志愿填写。池灿最终打开电脑,机械地输入密钥登录到系统。对着屏幕上需要进行一遍遍操作的页面,池灿能体会到这是一件关乎前途和未来的严肃紧张的事,也很清楚如果按照他那张志愿意向单来填,有多么荒谬。池灿呆坐半晌,手边放着那张意向单和翻找过很多次的厚书,一个一个寻找对照并填入代码,点击确认,他最后看着确认过的志愿填报页面,深呼吸时胸腔止不住发颤,点下了保存,终究没有锁定。他不知道李景恪为什么要一走了之,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他,如果他真的就此填了风城学院呢?还是李景恪真的已经失望至极放弃了他,不在乎了,只会把池灿关在家里,让池灿恨他?池灿捏着手机直直盯着那串号码,却不敢按下拨通。问题的根源根本和志愿填报无关。李景恪想不想他留下,要不要他在离家近的地方上学,等他真的去外面上了大学该是该怎么样,才是该开诚布公商讨的事。他不知道李景恪到底希望什么,其实他都可以做到的。但池灿讨厌分别,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该留在风城,而李景恪不会让他接近池振茂去北京,他就动了那个所谓荒谬的打算,无形中逼迫他的哥哥为他做一回恶人。池灿又觉得,如果李景恪多跟他说一点,别把他当无法分享心情的小孩,不用总是沉默,他就不用总是揣测李景恪的想法,结果揣测出来的都是错的。他的爱仿佛由此变得虚假可笑、不堪一击,他试图了解的哥哥从来没有对他敞开心扉。全是失败。窗外又有鸟啼声,呜呜咽咽换了只鸟似的,在西落的余晖里喊叫,最终飞走,让叫声溺亡在一片沉寂的暮色里。手机弹窗不断弹出新消息,池灿默默看着,知道不是李景恪的,就只是怔怔看着。qq三人小群里杨钧和段雨仪已经讨论了好半天,他们打算就今天晚上出来,顺便聊聊大学志愿的事,于是不断在群里叫池灿出来回话,然后是私聊,杨钧怒骂池灿怎么又玩失踪了。最后两人都觉得出了问题,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池灿被铃声惊扰得心悸,迅速伸手切断,还是接了电话。杨钧朝他劈头盖脸便嚷了一大堆:“池灿你接电话了?有时间接电话怎么不回消息?!群里早到晚都在找你,今晚出来玩,半个小时后我就到你家门口!然后我们一块儿去找段雨仪,听见没有!”“我……”池灿一开口咳嗽了一下,脑子昏昏沉沉,“我出不来。”“什么出不来?”杨钧吼道,“都放大暑假了不用写作业了,怎么可能出不来?难不成你哥把你打断了腿锁家里了啊!”在杨钧看来李景恪就是会做这样事的法西斯,池灿竟然无从辩驳。他抹了抹脸,拿着手机走到厕所门口,看着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李景恪说从今天开始他再也别想看见任何人,这个任何人里现在似乎包括了李景恪。池灿发现自己一天也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好像十分可笑地短暂地真的可以恨上李景恪了。“你说话,池灿,”杨钧刚才听他声音就觉得奇怪,不敢置信道,“真的啊?你跟你哥吵架了?”“没有,”池灿说,“你半个小时后过来。”他要面子般敷衍地反驳了杨钧,然后挂断电话,打开龙头洗了个脸,太阳能热水管里刚放出来的水依然很冰,叫人清醒。池灿给楼上房东老太太拨去电话,不多时,老太太絮絮叨叨过来给他开了门,嘀咕李景恪这混小子怎么这么不靠谱了,能把自己弟弟忘了锁在家里。早已过了往常李景恪的下班时间,池灿出门前也如同被囚禁,在椅子上干坐了半个小时。他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写着他出门的原因和地址,就代表这不叫离家出走,如果李景恪在乎的话。喝酒和杨钧在大坡下等见面时,池灿揣着手机蹲在石墩边,乍一看还挺像个没事人。杨钧原本直冲冲往池灿家奔去,带着些去解救好兄弟的雄心壮志,结果冷不丁瞧见前面路边一大团树枝黑影下冒出条胳膊,再是张呆若木鸡的脸,他大喝一声,顿住脚步喊道:“你怎么躲在这儿!吓死我了!”“走吧,去找段雨仪,”池灿站起来,径自往公交车站牌下走去,“去哪里玩?”杨钧也是个有眼色的好兄弟,早看出池灿不像电话里否认和眼下装的这样云淡风轻,一定是出了点儿事的。正是填报志愿的关键时刻,这事只能和池灿那个独裁专制的哥有关。杨钧感叹一声,想到自己才这么点分都好吃好喝受表扬,池灿那么努力考那么好居然也是白搭,何况池灿刚才一晃而过那眼睛红红的,长得也确实好看,多么容易令人心软啊,段雨仪每次对池灿夸起来着实叫他嫉妒。要是互换,杨钧怀疑自己可能早就要惨死在李景恪手下。“等等我啊!咱们坐车去,今晚我请你喝豪华版木瓜水怎么样……”既然已经跑了出来,再担心也是于事无补。池灿在公交车上习惯看窗外,入夜后拂在脸上的微风很舒服,熟悉的风景不断倒退着,眼睛总是不自觉试图挽留。他们在古城门口见了面。夜晚城门上亮着金灿灿的小灯,走进去则是灯火通明,只是经过和慢慢逛起街来又是另一种感觉。赶上暑期旅游旺季,四处摩肩擦踵,人比往常多了很多。池灿不是没有晚上来过古城,曾经半夜黑灯瞎火路边有人拿塔罗牌算命,他趴在李景恪背上,却不是迷信的那一个,早就替自己算好要去哪里要爱谁;而最接近此时此景的,是过生日那晚他和李景恪一起来的。整个风城都与李景恪有关,哪怕突然下一场滂沱大雨,也是让池灿想为李景恪撑到伞的一场雨。但这是他第一次晚上走进人民路上灯红酒绿火树银花的酒吧。段雨仪为了提前探查驻唱是谁比他们先去一步,她坐在窗棂边朝他们招手示意,看见池灿和杨钧手里一人端着一杯玫瑰木瓜水,瞬间不好了,说道:“你们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没意思,来酒吧买什么冰粉喝?!”池灿吸溜一口,指着杨钧说:“他买的。”“我这都是为谁买的?”杨钧把手里那杯木瓜水摆段雨仪面前,揽着池灿坐下,“还不是因为池灿在家跟他哥吵架了心情不好,我才请他喝,”他看着段雨仪,笑着说,“今天做活动,买一送一,喏。”段雨仪也笑了一下,拿过木瓜水戳开喝一口,表示“谢了”。然后她才皱眉说:“池灿跟他哥吵什么,就为了填志愿的事?”“没有,”池灿说,“就一些小事,我哥挺好的,没什么,没关系了。”“好,不提不开心的事了!”刚好酒吧里的民谣驻唱歌手开唱,段雨仪即刻扬手招来了服务生,朝池灿挤挤眼,说:“我们点酒喝吧。”杨钧酒精过敏喝不了,看着鸡尾酒点上来很快上了桌,只能陪聊陪玩,自认承担送他俩最后回去的活儿。酒吧里氛围极好,客人都是听众,围着弹唱的歌手坐在一堆似的,想跟唱便可以跟唱,光影在脸上流转。老板还免费给送了两杯风花雪月啤酒和一小碟凉菜,他们一桌三个人边听歌边划拳,笑容在脸上逐渐大起来,好像什么烦恼都暂时抛到脑后。杨钧输了不用喝酒但得玩真心话大冒险,他在池灿输了的时候偏偏还要来激将,问池灿喝没喝过酒,别喝太多受不了等会耍酒疯吓到大家。池灿镇定地看着杨钧,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面不改色。他其实已经有些晕乎乎了,似乎还没有上脸,让人看不出来。但脑子晕了就想不了太多事,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再往酒吧外看去,迟钝地深吸着气,转眼回来继续划拳的时候随着酒精催化作用又咧嘴笑了笑,一出手比的布。最后桌上几杯酒都被喝完,段雨仪还什么事都没有,笑嘻嘻看着说话已经不太利索的池灿。酒吧里也到了后半场,连门口都有人席地而坐围着在说笑聊天,时而安静时而热闹。他们终究是刚毕业的学生,段雨仪家里人按时到了古城门口来接。杨钧便让池灿在酒吧里等着,他把段雨仪送到北门外再回来。他们的座位靠进门口十分显眼的地方,甚至说两句话,在门外的人都能听见。池灿歪着脑袋靠在木窗边,看外面街道也能看得很清楚。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在这个和李景恪无关的地方依然在想李景恪。李景恪难道没有看见他的纸条吗?还是李景恪根本没回来,这一晚也不会再回来了。他抬手捂了捂脸,一瞬间觉得难受,可呆呆坐了很久之后,看见杨钧伸手在他眼前晃,他坐直回来,在以为是李景恪的那一瞬间又醺醺然抿唇笑了。“别朝我这么笑我去,”杨钧笑起来,“你真喝醉了池灿。”“还玩不玩?”池灿看清了人,说。“来啊,真心话大冒险,”杨钧说,“最后玩一把,不喝了,待会送你回去我可是要渡劫的。”池灿刚准备说话,旁边突然一片起哄声方才在门口弹唱的那个长发男和另一位漂亮的美女拥吻在了一起,随后一起离去了。杨钧也偏头看去,半晌看回来,嘴里喊着一二三,两人同时出拳,一剪子一布,池灿又张着五指出了个布,输了。“选真心话吧,你这样去大冒险太危险了。”“嗯。”池灿缓缓眨着眼睛,觉得有些渴,自顾自把酒杯里最后一点喝完。杨钧笑嘻嘻说:“这里就剩咱俩了,问点劲爆刺激的行不行?”“什么?”“你喜欢段雨仪吗?”池灿懵了半晌,“啊”一声,笑了,有些大舌头地说:“你才喜欢段雨仪!”“我问你真心话!”杨钧严肃起来,急了。池灿笑得厉害,不清不楚地嘟囔,杨钧站起身过去摇他,池灿微抬起头,忽然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我们什么都做过,在佛祖面前也许过愿的……”他声音越来越小,往后面并听不清什么。杨钧心中舒了口气,但也无比好奇起来,池灿居然背着他这个好哥们偷偷谈恋爱了,捂这么严实,看起来陷得还挺深,一提起就突然变得好伤心的样子。“和谁啊?”杨钧问。池灿撑着座位靠背侧身一坐,还没出声,不远处早就瞧着他们这桌的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了眼前。那人二十多的模样,看起来是酒吧常客,相貌不错人缘很好,和谁都能朋友似的聊上两句。他熟络般自然地搭上池灿一只肩膀,指着他胸前锁骨上那晃出来的玉佩问道:“小朋友,你这东西好特别,在哪里买的?”杨钧停下来也瞧了两眼,倒是第一回瞧清楚那玉佩,确实不像普通玩意儿。可池灿脸色潮红,一副沮丧又迷茫的模样,也不回答,杨钧便拉着他打算先回去再说。“手机还没拿呢,”前来搭讪的那人帮忙递了桌上的手机来,搭把手扶着池灿,似乎对他脖子上的吊坠还很有兴趣,伸手去碰,“能不能留个电话,等你朋友清醒了告诉我这么好的翡翠是哪里买的。”杨钧说:“可以可以。”“走开。”池灿颈脖被手指一碰,就反射性躲了一下,重新跌坐回椅子上,目光也跟着投射出去。“我就看看,不抢你的。”那人笑道。池灿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眼睛不知死死看着哪里,杨钧随便往那边扫了一眼,骤然也僵硬片刻,转而干笑了笑。池灿他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出现四周仿佛连气压都在骤然变低。杨钧拍拍池灿,连忙掉头溜去找老板买单了。李景恪站在酒吧门口的绿藤阴影下,嘴里叼着根点燃不久的香烟,他伸手夹起烟,双眼在袅袅白雾中看不太清,也显得冷漠。池灿不理会旁边那人,只是看着李景恪。李景恪却开口对池灿道:“解下来给别人看看,那是你的东西吗。”他走过去,扣着池灿肩膀将人拉起来,伸手摸到他脖子上的玉佩,仿佛要一把拽下来,还没有动作,池灿终于反应过来,拼命握住李景恪的手指,无声而剧烈地央求。“你挺会跑。”李景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