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师傅全然不觉,哼着小曲朝李景恪招招手,往工作间里去了。李景恪看着被池灿关上的那道门,忽然有种被忤逆的感觉,却没有发火的理由。他顶了顶腮,低笑了一声,从烟盒抽了根烟夹在手里,推门而出前经过那条懒洋洋的小狗,俯下身勾着项圈用力摸了它一把。十二月七号池灿回到办公室里迅速地关上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见没有脚步声过来,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空落落的,一个人缓慢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他看着桌面上摊开的参考书和课本,密密麻麻一堆字,仿佛又晕字了,感觉学习还是那么的痛苦。学习一直都很痛苦,能掩盖痛苦的好像大多和李景恪有关,现在它暂时失效了。从前他想要夸奖,感觉李景恪能因为他产生一些情绪波动、开口夸夸他是件难事;如今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不是从前没长大的小孩了,不是考试考好了就非得要个奖励傍身的,而李景恪确实只有池灿一个弟弟,会跟他拥抱,偶尔接吻,不介意池灿那些逾矩的举动,睡觉时不再只有一道仿佛难以撼动的背影。池灿很深地运着呼吸,吐出胸腔里那点郁积的空气,掏出李景恪的手机看了看,密码四个1然后滑动解锁。李景恪的手机桌面一向简洁干净,短信和微信那些池灿都没去点开过。每次李景恪都直接让他拿来用,似乎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也相信池灿不会乱翻。池灿一只手握起了笔,刚开始真的只是查资料,他输入了这次自己期中模考的成绩,比对省内往年不同批次的录取分数线,再具体到那几所有名的高校,最后查了一遍风城市州内的学院学校。离顶好的还差着一点,比中间的又还有余。池灿紧锁眉头,心情被更具象的东西牵绊住了,这分数似乎高了不好低了也不好,他既想留在风城又自发地对更好的学校充满向往。思绪万千地捣鼓了好一会儿,池灿冲着桌面又发了阵呆,手痒地把手机重新拿回来,点进了搜索框里。宝宝佛。还能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池灿垂眼瞧了几张图片,觉得平平无奇,也不知道李景恪把这东西送给谁了。既然是已经发生了“那么久”的事,小桔姐从没带过这样的饰品,而程宁言听说去年就结束休学出国去了……池灿打止了某种猜测,讨厌这些庸人自扰的感觉。他的手指重新悬在空中,当初被大鹅咬伤的地方连疤痕都不明显了。他用另一只手把屏幕捂了捂,回想杨钧曾经的问题,经过这么久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影子。男的和男的怎么做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景恪。李景恪每天都和池灿在一起,无论对池灿怎么做,池灿好像都能接受,也很想要。手机上突然蹦出来的视频却依然让池灿骤然眯缝起眼,慌忙按死音量键确认没开声音,然后在胆战心惊里偏头挪开了视线,和失败的味道池灿两手提着那些东西赶上了公交车,在收款箱旁摇摇晃晃腾出一只手掏钱给了车费,才找到座位坐下,整个人气喘吁吁。他把其余东西搁到脚边,然后合拢膝盖,将蛋糕小心地放在了腿上,两手贴边扶着,脸终于被车窗外的风吹得降了些温。路上他也不忘时时检查蛋糕的完好程度,然后低头默默看一会儿,心想真的有那么小吗,可他凑齐省下来的零花钱,只买得起这个了。至于捣腾来捣腾去最后放回了衣柜抽屉里的猪鼻子存钱罐,池灿不是没考虑过。小时候塞进那里头的压岁钱足够抵如今池灿将近一年的零花钱,也足够池灿想也不用想地买下橱窗里的美丽彩虹糖大蛋糕。但他根本不舍得砸。那是妈妈留给他的一件礼物,而它的耳朵是被李景恪拿去修补好了的失而复得的瞬间,池灿重新拥有了一个被赋予着新意义的存钱罐,仿佛和过去也有了某种微妙的联结。是相同的被珍视和保护的感觉。池灿一无所有地回到风城,因为遇见了李景恪,跟哥哥回的家,所以有的只是少年成长路上必经的无限烦恼和失意,而不用体会厄运来袭后挨饿受冻、崩裂绝望的那种悲惨人生。他拖着书包和手里沉甸甸的东西到了家。筋疲力尽踢上门,池灿第一下是把蛋糕托举着放稳在桌上,再瘫坐到椅子上时,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还在跟李景恪生气了。他越看雪白的蛋糕越有种被柔软云朵裹住的感觉,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每年过生日的快乐时光,也不担心蛋糕小了,他既没有浪费钱,也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如果被珍惜的感觉很好的话,那么珍惜一个人的感觉也应该很好。池灿希望李景恪同样能感觉到。因为得到很难,所以除了得到可以令人幸福,给予也是可以令人幸福的。李景恪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拿回手机,没想到池灿已经不在里面。他看了眼时间,回来得并不算晚。当时李景恪原本只打算去外面抽根烟随便转转,但转念间烟没有抽,电话紧接着进来了。他接到许如桔的电话,转动香烟的手指停下来,变得一言不发,然后去了上和村的许家老宅子一趟。没人在家了的红砖土房像从内掏空掉了般,留下一只看家老狗睡在外面。见有人来了狗便狂吠起来,看见是李景恪,忽地又迟疑停下,记性倒是不差,李景恪几年没再回来看过,它也犹犹豫豫认了出来。许如桔外婆年近七十了,心脏不好还有其他基础病,病发入院次次危急,李景恪来取病历本和换洗衣服的路上眼皮隐隐在跳,从许如桔电话的措辞里也能感觉到一些悲观情绪。他将东西送到了病房门外,许如桔出来,说现在人醒着,只是怕睡过去有休克的风险,晚上很难熬。李景恪问她钱要不要紧,许如桔摇头。晚上只有许如桔一个人,后事也是要提前准备的,匆匆忙忙一团乱麻,她叫李景恪过来却不是为了别的。“她现在有些糊涂了,可能认不出来,要不进去看看……”许如桔轻声提议道。李景恪沉默良久,说:“不要冒险了,我晚上过来。”“那池灿呢?”“他晚上能一个人睡,没关系。”李景恪最后只低头从门口的玻璃开窗往里看一眼,然后离开了人民医院。从办公室出来,李景恪在门口跟唐殊打了个照面。唐殊笑吟吟的,问是不是要去找弟弟,说刚刚才在路口碰见池灿,估计已经一个人坐车回家了,让他别着急。李景恪脸上倒是看不出急或不急,点头说道:“我等会先回去了,之后几天可能要请假,家里有点事。”“没问题,”唐殊愣了愣,心想过个生日而已有必要弄这么大排场吗,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想错了,池灿要给李景恪过生日的秘密并未泄露,他拽着牵引绳说,“明天我叫沈礼钊来,反正他闲得很。”“我抽空能过来,这几天大概都会在人民医院,不远。”“人民医院?”“家里老太太病了,不太好。”李景恪说。唐殊这才想起当初那份关于李景恪的调查资料里,有写明李景恪愿意收下池灿当弟弟的原因。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礼送错了,可能要好心办坏事。虽然唐殊喜欢干火上浇油的坏事,但到如今也不至于故意为非作歹到熟人朋友头上。他说道:“这边事情基本都安排好了,不用来回跑,麻烦。”李景恪道了谢,走前到工作间询问和交待了几句,有私事也有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