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笑,你们好笑。”“沈潭,我之所以在谈判桌上帮你,是因为我相信你除掉伏伽的决心,也知道你不屑得去做那些阴险的事,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对你的所有言行全盘接纳。”陆丛很少有真正发怒的时候,他只会为了真正在乎的人发火。上一次是为了那个无辜的异能者女孩,而这次则是为了周琼,“我想…但凡是个有心的人,都不会对失散多年的母亲这样冷漠苛责,如果周姐没跟你说,那我告诉你,当初并不是你父母主动放弃你的,他们……”“我知道。”沈潭这次没等陆丛说完,直接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只是语气也冷了下来,“她刚刚跟我说了,所以呢?”“你知道…还这么冷漠?”“我知道就要抱着她痛哭流涕?我知道就要为了这份从没感受过的母爱鞠躬尽瘁,最后在利用价值都消耗殆尽之后被你和你们那位代首领算计着除掉?还是说…这样‘无私奉献’才算是你们眼中的好同胞?”沈潭一连三问夹枪带棒,话里却是没有丝毫隐瞒,直白地告知陆丛刚刚与武执的对话他都听到了。陆丛一下子从主动变为了被动,虽然他心里没有答应,但武执说的话他明面上确实没有反驳。可现在既然已经被正主听到了,那么无论是解释还是追究对方怎么听到的,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了。“如果我说,我没打算这么做…你信么?”沈潭冷笑一声反问道:“信你的分寸么?陆丛,你今日承诺又经得住来日背后多少同胞祈求?!”整个自卫军基地愿意说出信任二字的恐怕只有陆丛和周琼,但正如陆丛之前引以为傲的说辞,异能者并不像猎食者,上位者的话或许有一定权威,但却不能代表所有人。猎食者和异能者的立场相悖并不是一日两日,那是横亘了百余年的血仇,作为代首领的武执已经摆出了大多数异能者心中的答案,沈潭清楚,所以所有承诺与信任在他听来才显得尤为可笑荒唐。见陆丛没有说话,沈潭才继续说道:“你的立场我无权干涉,也懒得计较。妨碍我,你们死;信你们,我死!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事而已。还有,别给我套什么受害者的皮,我…不需要你们来可怜。”年少时的那场浩劫,剥去了沈潭有关家人的所有记忆与情感,并且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死亡与背叛常伴,逐渐将他淬炼成一块冷硬的冰。交付真心是崩坏的源头,而事实上,沈潭已经为此付出了一双眼睛的代价,所以潜意识里,他是抗拒着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的,陆丛想解释点什么又觉得此刻说了也是白说。沈潭听到了他和武执的对话,说者或许无心,可听者却有意。覆水难收,辩解也是无用。“尝试接受别人的善意,学着去相信一点真的这么难?”陆丛的询问并没能得到沈潭的答复,只是他猜不透沈潭是不愿答还是不知道如何答。扭头看到因为畏惧于他二人气场而不敢从旁边通过的异能者,陆丛长叹了口气道:“只要你不再做什么违背底线的事,我不会、更不允许别人加害你,这是我不变的承诺。至于信不信…由你,现在先跟我走。”两人的对峙已引来了无谓的关注,陆丛并不打算就这个没有结果的话题继续下去。只不过来时他是一路牵着沈潭的手过来的,离开时两人却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几米的距离。而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回头看一次,似乎完全不担心沈潭会磕着,看起来两人就像是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陆丛埋头走在前面阴着一张脸,以至于许多相熟的人经过身边时也没敢开口打招呼。可戴着止咬器的沈潭属实有些扎眼,这本也是异能者这边让他戴上这东西的用意。给猛兽戴上‘枷锁’,向其他不知情的人反转飞溅的鲜血侵占了陆丛的视线。他话音未落,高开背后突遭一击,疼痛加上重心不稳让他向前扑倒,所幸还有意识在,及时双手撑地停住了,只是掌心和着地的膝盖轻微有些擦伤,并不要紧。滴答、滴答……是血珠顺着破体的枝条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明明是微不可闻的声响,但在陆丛听来却是清晰又刺耳。米色的毛衣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长满尖刺的藤蔓穿透了沈潭的右肩,如果刚刚沈潭的动作再慢一些,那藤蔓会直接将他的手腕和肩膀一起穿透。血还在不停地流,可陆丛站在原地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刚刚沈潭出手时,陆丛不知怎么的联想到了在法斐时那个无辜的女孩,又下意识在脑海中构想出了高开倒地不起的景象,下意识用异能阻止了沈潭的‘加害’。然而沈潭只是在高开后颈敲了一下,那力道甚至没能让高开昏迷。陆丛反观自己,却是几乎一刹那就武断地认为沈潭要杀高开而下了手。结果证明,他是错的。陆丛是个道德观念很强的人,几乎是意识到自己做错的一瞬间,内疚就填满了内心。朝沈潭走过去的时候顺便拉了高开一把。高开也看到了陆丛为了保护他而伤了沈潭,不过他并不觉得陆丛做错了。因为沈潭确确实实攻击了自己。可看到陆丛此刻的表情,他又有些难以开口,只是唤了对方一声。可陆丛没有回应高开的话,他径直走到沈潭面前,伸手握住那根穿透了沈潭肩膀的刺藤。流淌的鲜血顺着手腕滑进袖中,将他的衣袖一并染红,陆丛却毫不在意,动作异常轻柔得将那根藤蔓从沈潭肩膀里拽出来,可‘疼么’这两个字却有些难说出口。猎食者的自愈能力十分强,婴儿拳头那么大的血窟窿在陆丛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自我再生了,甚至表面肌肤光滑得看不出一点刚受过重创的痕迹,唯有染血的衣服和地上的血迹无声证明着刚刚那一幕的真实。“对不起。”陆丛握着沈潭刚刚被刺伤的肩膀,拇指抚过复原的皮肉,掌心接触到伤口周围的布料,湿润的触感、还有飞溅到毛线上的皮肤组织,让他只能不停地重复那三个字。明明是受伤最重的人,沈潭却始终面无表情,甚至肩膀被刺穿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听到陆丛不停道歉也只是嘲讽一笑道:“你看,你和他们其实没什么不同。嘴上承诺得多好听,可一旦面临选择,你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袒护你的同胞。”沈潭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陆丛深呼吸了下,放低姿态再次道歉:“对不起,这次确实是我武断。我联想到了那个女孩,不自觉……”“你觉得我会杀了高开,所以…你出手了。”话有些难以启齿,沈潭冷笑了一声将话接了下去,还不忘再在陆丛伤口上撒盐,“陆丛,你不用演得这么卖力,反正我看不见。我说过了,信你们,我死。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用实际行动验证了这一点。”“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信我。”“陆丛,我们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你究竟明不明白?”“……我明白,对不起。”陆丛一直重复着道歉,因为内疚和负罪感,让他无法在沈潭面前硬气起来,尽管那个伤此刻已经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可却无形横亘在陆丛心头。“沈潭,我有话问你!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她!”高开在旁愣愣地听着陆丛一遍一遍给沈潭道歉,想到刚刚武执带母亲回来时,她的眼泪与沉默,他压抑不住质问的心情,可刚开口说了一句就被陆丛伸手拦下了,“陆叔?你拦我?!”“高开,回去。”陆丛并没有和高开解释的心情,只是简短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在青年还打算在争下去的时候,沉声警告道,“我再说一次,回去!周姐和沈潭之间发生了什么是他们母子的事,无论你接不接受这个哥哥,今天都不许在我这儿胡闹!”陆丛几乎不曾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训斥高开。因为和周姐的关系,他一直觉得高开不过是个孩子,有些时候没必要那么严厉。不过似乎是因为知道了沈潭也是周姐的孩子,还只比高开大六岁,再对比兄弟俩,就总觉得高开有些冲动不计后果,下意识板起脸将青年训了一通。高开没被这么斥责过,宛如被人泼了一桶凉水,整个人都泄了气。憋了一肚子话,硬是指着陆丛和沈潭一个字说不出来,最后干脆一扭头置气跑了。陆丛叹了口气没去追,拽着沈潭的胳膊进了家,又找来了新衣服准备给人换上。不同于上次把东西丢给沈潭让他自己换,这次陆丛连问都没问,直接对沈潭说道:“手抬起来,我帮你换。”沈潭竟也没拒绝,坐在凳子上听陆丛的话乖乖抬起手臂让对方帮他脱衣服。衣服褪到脖子,毛线正好被止咬器勾了一下,陆丛伸手去挑,手指不可避免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的金属以及下颌处的皮肤,他一时间无法说清楚到底是哪一边更冷。只是褪下毛衣之后下意识开口问了一句:“你……想要我的血么?”饮血是一个最方便摘下止咬器的理由,但沈潭却拒绝了。陆丛手里拿着新衣服,一时有些没话说,只是沉默得帮沈潭穿好。换上新衣服的沈潭安静坐在那里,他的皮肤本就很白,受伤失血过后好像也没什么异样。陆丛无言整理好了垃圾,将那件染血的毛衣团城一团胡乱塞进垃圾袋里丢了出去。为了让自己不去想今天的事,他还不停歇地冲去厨房做了些填肚子的简单餐食。有些期待、又有怕沈潭开口说什么的忐忑心情一直持续到饭后沈潭开口。“陆丛,明天…我想见见t和凯乐。”沈潭将项逞放在前面说,也是在表示自己合作的态度不变。无论是出于对沈潭的愧疚,还是为了早一天治好项哥,陆丛都没有拒绝的理由。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带着沈潭去了周琼的实验楼。平复了心绪的周琼再见到人时已不像昨天那么激动。陆丛将来意说明,又询问周琼关于项逞的近况。女人摇了摇头道:“还是老样子,就是不知道晨……沈潭有没有什么办法。”周琼下意识想叫纪晨,可想起昨天沈潭同她说过的话,还是改口叫了儿子现在的名字,而陆丛也同时看向沈潭,期待着对方有什么治疗的方式。“带我过去。”“跟我来。”周琼先陆丛一步牵起儿子的手,她此时是完全信任自己的孩子,直接就将沈潭带到了机密的楼层。这一层除了有项逞,还有那些被深度洗脑控制的高阶异能者,同时区凯乐和岑满也在。法斐那场战役之后,两人就被一直安排在周琼手下,或许因为岑满已经是异能者,而区凯乐没什么进攻性,武执并没有安排战斗人员看管他们。两人看到沈潭的时候先是惊喜和意外,但随即就转化为了愤怒。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沈潭脸上戴着的止咬器,对于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两人而言,这东西就是在侮辱沈潭。周琼本打算解释并安抚两人,沈潭却先开口:“安静,只是交易条件而已。”实质性的精神压制让岑满两人快速冷静了下来,沈潭毕竟是统领了法斐六年的典狱长,两人长期在他手下,又对沈潭十分信任崇敬,仅仅是一句话就让二人平静了下来。不过受影响的并不止岑满他俩,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t听到了沈潭的声音,也迅速起身朝他们冲了过来。陆丛本以为项逞是听到了沈潭的声音而受到了刺激,可竟看到项逞拉起沈潭的双手,额头相抵,看起来十分亲近的样子。这让在场的异能者都感觉到了意外,意识不清的项逞在亲近沈潭,本能反应代表对项逞而言,沈潭是值得信任的人。陆丛此刻相信了区凯乐不久之前的说法,项哥能平安活下来,确实是沈潭从中帮了不少忙。项逞是他最敬重的人,看到项逞现在的样子,他对于沈潭又多了一分感激。“沈潭,项哥这个样子……你有办法吗?”“有。”沈潭肯定的答复让周琼和陆丛脸上都同时露出了笑容,他们丝毫不怀疑沈潭的话。两人马上又想到以后,项逞对自卫军意义非凡,如果沈潭真的能治好他,不说是异能者的恩人,至少凭借着这个‘功劳’,沈潭在基地的处境也会好很多。陆丛还打算细细追问,却被突然赶来的人打断了。报信的人已经将陆丛能去的地方都转了一圈,最后才在周琼这儿找到人。一见面,连气都没喘匀就焦急说道:“陆哥快去安置区!那里起冲突了,还伤了不少人,头儿已经先过去了,让我快点过来找陆哥!”安置法斐带回来的数千人是划给陆丛的工作之一,一听那里发生了冲突,陆丛立刻就要赶过去,临走前他将沈潭托付给了周琼,此刻潜意识里,他是愿意相信沈潭的。周琼只会比陆丛更信任沈潭,所以当沈潭提出想和区凯乐单独谈谈时,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甚至主动带两人去了安静的小隔间。“沈哥。”区凯乐刚要开口,就见沈潭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说话。男人翻开的掌心释放出大量的灰雾,瞬息之间便扩散至整个房间并形成了一层防护层,隔绝了声音和外界的窥伺。“现在可以说了。周琼暂时是信任我的,不过为保万一,长话短说。”区凯乐看了沈潭一眼,有些犹豫问道:“沈哥,我听说,她是……”“算是我的母亲,不过现在不重要。你和小满怎么样?”“我们挺好的。岑满的转化很顺利,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异能者的体质,他们遵守约定,没为难我们,倒是沈哥你怎么……”“我没事,都是计划中的一环。陆丛现在觉得愧疚,不怎么会怀疑我的举动。周琼那儿,我昨天说了点过去的事,足够让身为母亲的她觉得我可怜,更不会怀疑。t没有威胁,只剩下一个武执,构不成什么威胁。至于你,早点转化回普通人,我也好放心离开这里。”“沈哥,我们也想帮你。”“凯乐,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我不想你们掺和进来。今天特地来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和小满安心思考以后的出路,别的不需要你们参与。”“可你一个人…就算你…母亲信任你,那陆丛呢?那个人仅凭愧疚能让步多少?我从前就觉得他心思不一般,现在他天天待在你身边,我更不放心。”“放心,陆丛构不成威胁。”“怎么说?”“我昨天制造幻觉引陆丛出手伤我,像他那种正直过头的人最容易道德绑架自己,现在他才没空怀疑我。”“幻觉…可会不会太冒险了?高阶异能者精神力都不弱,我怕他是装的,沈哥现在又是失明状态,保不准已经暴露了,又或者陆丛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区凯乐的考虑合情合理,可沈潭却十分笃定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