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荒了多年的池子早已经干了,这两天才重新注了水,养了几条新鱼,正悠然自得地摆尾来去。
&ldo;小侯爷喉咙卡在马鞭上,吼回去说&lso;我看不见&rso;。&rdo;
长庚随着她的话好像回到了若干年前,握着&ldo;鸡毛掸子&rdo;的手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ldo;老侯爷就把他的头按进水里,说&lso;看不见你趴在水里好好看,要不然你自己站起来,要不然你找根房梁吊死,顾家宁可绝后,也不留废物!&rso;&rdo;老仆妇说到这里,摇摇头,&ldo;这么多年了,我这老婆子都一字不落地记得,真是太狠了。&rdo;
两人之间短暂地没有了声息,过了不知多久,长庚才轻声问道:&ldo;老侯爷舍得?&rdo;
&ldo;为人父母的,自然都心疼,可是舍不得还能怎么办呢?老侯爷说,骨头断了,只能用钢钉楔上,越是痛苦的绝境,越不能让他感觉到一点可以依赖的依仗,否则他自己会靠过去,一辈子都站不起来。&rdo;老仆妇道,&ldo;老侯爷要是不舍得,十几年前谁能名正言顺地出手收拾零落各地的玄铁营?&rdo;
没有玄铁营,说不定大梁早在当年西域诸国第一次叛乱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一步一步地蚕食鲸吞,恐怕都轮不上西洋人千里迢迢地跑来咬一口。他们这些锦绣从中的旧王公,还能荣华富贵到什么时候呢?
&ldo;寒冬腊月里,不许家人给他穿一件御寒的棉衣,冻得那孩子手脚都是青的,回到屋里碗都端不住,一天到晚十多个铁傀儡围着他转,老侯爷在一边看着,好像哪怕他死了也绝不眨一下眼……过了有两三年的光景吧,他们夫妇先后去了,元和皇上才把小侯爷接进宫。&rdo;老仆妇话音一顿,便听拐角处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两人一抬头,正看见那顾昀拎着个鸟笼子从那边溜达过来,原来姓沈的倒霉鸟被他恶意晃得七荤八素,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扯着嗓子尖叫。
自从顾昀腾出手来,有时间修理这只鸟后,他在这场人与鸟的斗争中就从未立过下风,此时拎着胜利成果出来溜达,可谓是春风得意‐‐得意到看清了长庚手里拿着的东西,他先是眯了一下眼,随后脸色陡然黑了。
顾昀快步走过来,一把将那&ldo;鸡毛掸子&rdo;抢过来:&ldo;什么破玩意也翻出来玩,没溜!&rdo;
如影随形多年的伤病即便治好了,也很容易有后遗症,比如顾昀一辈子也不太可能完全地耳聪目明,比如长庚虽然摆脱了噩梦缠身,但稍有劳累与思虑,夜里仍然会多梦。
这天晚上,不知是不是还惦记着那根被顾昀抢走的&ldo;鸡毛掸子&rdo;,长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走进了侯府,却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安定侯府,至少没有他印象里那么萧条,人来人往,显得更有人气。
远远的,长庚听见一阵金铁声,他循声过去,见后院地空地中,一群杀气腾腾的铁傀儡正在围攻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盖住了半张脸,艰难地左右躲闪着。
忽然,一个铁傀儡从身后靠近了他,手中的长刀已经换成了铁棍,向他横扫而来,仿佛是感觉到了来者不善的风声,那小男孩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慢着,不能这么躲!
长庚心里一瞬间浮起多年前有人告诉过他的话:&ldo;你心里慌,脚下就飘,脚下若是站不稳,再厉害的剑法也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退缩是人之常情,但你会很难在短时间里凝聚反击之力,反而会手忙脚乱地落到对方手里。&rdo;
男孩的速度当然不可能快过铁傀儡,他一瞬间犹豫瑟缩后,很快被铁傀儡追上,一声巨响,那怪物的铁棍狠狠地砸在稚嫩的后背上,衣服当场崩裂了,露出里面的护心甲,人已经飞了出去。
长庚忙赶上前去,一把将半身尘土的小男孩抱了起来,同时反手抽出他腰间的佩剑,接连钉住了几个不依不饶追上来的铁傀儡。
他将那佩剑扔下,手有些哆嗦地想去解开男孩脸上的布条,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长庚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中年人背负双手,缓缓地走过来。那男人身穿便装,面容清秀,像个风度翩翩的饱学之士,可是那双眼睛却是带着戾气的,直面的时候,目光里像是有千军万马的刀光剑影。
长庚从未见过这个人,尽管成年后的顾昀和他长得不怎么像,但还是一照面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五官脸型不像,这父子身上却有种神似的东西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