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顿时叫于观真打了个激灵,顷刻间冷静下来,他可以害怕畏怯,也可以鸵鸟似的等着死期来临,然而——然而他答应过崔嵬,再也不会让这个人遭受两难的境遇。
倘若他们之间只不过是寻常关系倒也罢了,于观真当日在船上不依不饶地跟崔嵬要来一个誓言,倘若他放弃了,崔嵬就只能等着幻境成真了。
于观真知道崔嵬是不会怪他的,在他们还没有关系的时候,在很早很早以前,丹凤城里再聚时,崔嵬就已经告诉过他答案了。
既令我痛不欲生,正因我甘之如饴。
于观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奔涌的恐惧,他这会儿对尘艳郎感到畏惧,连带着觉得跟尘艳郎交好的未东明都生得面目可憎起来,有心想转移注意力,就对正在拨弄草木的九幽君开口道:“看来你想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未东明不以为意,嘻嘻笑道:“又不是什么怪事,尘艳郎生性谨慎,我对此地多少算得上是知根知底,要是真能找出什么东西,那才要吃惊呢。”
“既是如此。”崔嵬忽然挑眉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未东明耸耸肩:“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就绝不可说是没有希望,倘若我不下来看看,怎么知道尘艳郎会不会难得失手一次,只有看完了才知道。这世上的徒劳无功那么多,难道差我一次吗?”
这话说得很不符合于观真对未东明的印象,他非常吃惊地看过去,却见未东明有些寂寥地偏开脸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本有些茫然,之后转念一想,却又明白过来。
对未东明而言,他与赤霞女之间何尝不是一场徒劳无功。
不管三人心思如何,此地到底不可久留,既已将灵煜这处看得差不了多少,就说明这次地宫之旅已经结束,还得想想怎么应付外头的虚影才是,就在于观真与未东明往外走去时,忽见崔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未东明奇道:“崔嵬,你中邪了?”
倒是于观真又折返回去,站在崔嵬的身边陪着他一道看,可仔细看来看去,还是这几具赤身裸体的尸体而已,这些人的衣服都在逆生之术之中被吐了出来,长在草木身上,看上去就跟新出生的婴儿一样光溜溜的。
于观真温声问道:“怎么了?”
崔嵬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会儿,躬身将其中一具尸体抱了起来,伸手一拂,那些缠绕着的枝条顿时分开,留出个极大的空地来。他将尸体一具具抱到中间处,才脱自己的衣服,很快解得只剩下一件裤子,露出精壮上半身来,他的身量比这些尸体要高一些,衣服盖在他们身上还稍微长了小半截,勉强算有了点体面。
随着五具尸体入内,崔嵬指引着枝条合拢在一起,变成四四方方的模样,这时所有植物都已经错乱了原先的位置,看起来就像是圆台上停了具巨大的树棺。
崔嵬淡淡道:“他们已死去多时,全凭聚灵之阵维持尸身不腐,我们来去在海水之中,只怕到时候如此惊动会导致尸骨残缺,反倒不好。我听说北方会将死去的亲人葬在树上,早日回归天地,望他们也可解脱。”
于观真轻轻应了一声,柔声道:“会的。”
他倒是有心想给崔嵬披一件外衫,可之前未东明被自己的血烧了衣物,正大大咧咧地套着自己那件外衣,于观真不由得暗暗瞪了未东明一眼。
未东明对无关之事不怎么在意,更没注意到同伴的怨气,只是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道:“哈,这聚灵之地也多少算是半个风水宝地,更何况还赠上这样大一个地宫,邻居还是蜃龙女,多少王侯将相欲求而不得,这几个人生前福薄,死后倒是风光。”
这话说得不中听,于观真没好气道:“你也想这么风光一下吗?”
未东明不跟他斗嘴,只道:“好了好了,入土为安的入土为安,这几个死人的体面棺材都有了,咱们能想想办法走出去了吧。”
三人这才按照原路折返,未东明行动较快,攀着玉璧挂在水精里四下扫了一圈,惊道:“哎呀,那小子不在了。”
他翻身跳下,目光在四下一扫,奇道:“这虚影还会跑不成?”
崔嵬却不如未东明这般轻松,他感到玉璧上隐隐波动,立刻发号施令道:“未东明,出去关上石门!”
虽说往日里头并不对路,但这会儿未东明却显出了十万分的默契,闻声立刻脚尖一点,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石门之外,一脚踩在了机关上,还不忘中气十足地大喊大叫道:“哎,可是你叫我干的,别说我不仗义!”
这一来一回极快,几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于观真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只觉得腰上一轻,人已被崔嵬丢了出去,他借着石门转动的力一个旋身,轻盈落回地面,而这时虚影已从玉璧下扑下,石门也即将闭合。
而崔嵬还在玉璧之上。
于观真脸色大变,大叫起来:“未东明,不准关!”
他不管未东明听不听,立刻伸出手去卡住石门,那石门极沉,于观真用灵力强行支撑机括,勉强撑开足够一人通行的空间,只是如此一来,机括咯咯作响不说,玉璧上跃下的虚影几乎也要扑面而至,他前对逼命剑意,后有石门万斤之力沉压,眼前顿时一黑。
好在这时崔嵬已飞身而出,脚尖轻踢在于观真腕上,灵力一泄,石门顿时重重闭合,将崔嵬直接推了出来,也将虚影关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