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傅任所言,这段日子沈一拂连人身自由都受限,项链多半是他托庆松去订做的。
不过,这“琇心有妘”的刻字,以及这颗“红豆”可藏可露的设计,倒像沈一拂的手笔。
云知将红豆放回囊中扣好,戴上项链,藏到衣领内,项坠整好落在胸口处。
也许,对别的女孩子而言,首饰是用来点缀自己,于她而言,这是他千里迢迢送来的相思意,需得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平复了好一会儿,她才去解小簿册,里头夹着一张银行职员的名片以及一张两千元的汇票,是要她回上海去银行找此人开个人账户,之后王府的租金就按月入账。
接掌祖父生意后,她对金钱有更深的认知——
一间糕点铺的总账房月薪十元,沪澄一年的学费则是四十大洋……当初在上海打两份工的沈校长月薪也不过三十,却要每月掏六百元给她零花,他对零花这个词是有什么误解?
大抵还是怕她受欺负,才给她足足的傍身钱。云知本打算推拒,想起福叔说有两家绸缎铺生意大不如前,恐怕要缩减部分资助,更别提伯昀那边的研究所还缺着钱呢……
她有了主意,便去找福叔商议,福叔亲眼见过这位沈少爷是如何待自家小姐的,听闻他要追加投资,自是大喜过望。
小小的项链,像无形中蕴着什么能量,注入她的主心骨中,此前颓丧一扫而空。
回到上海后,她着手去办此事,先是去银行开户、再分别见过几家店铺的掌柜,仔细了解商铺运营以及资金链走向等等。
五小姐不出面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几位掌柜接触下来更发觉她为人低调,处事务实,浑然没有那些千金贵女的浮华娇奢,更难得的是不限于框框条条,又颇有决断。
到底还只是一个虚岁十七的女孩,掌柜们知她在林家寄人篱下,做的事还得瞒着林家所有长辈,难免心疼五小姐,愈发将她当成自家闺女般宠着。
如此一来二往,三来四去,于云知而言,这些义士叔叔伯伯,是比她亲伯父都要亲了。
日子且就这么倏忽而过。
她本就是从鬼门关回来的人,经历北京这一遭,再回到上海重归平静的校园生活,自是无比珍惜。自打在北大见识过多种多样的人,被他们追求知识的热忱所感,学习二字于她而言,再也不是纯粹的追赶成绩,亦非强行求一个“答案”,过程与知识本身更能勾起她的学习欲——她也开始会为了一道题废寝忘食、为一个理论和同学争锋相对、也会为快人一步的推论而雀跃……就像当初伯昀他们那样。
有时云知也会想,当初沈一拂毅然决然的抛下少帅的身份,穿上长衫步入校园,追根究底还是被知识的渴求心、探索欲所牵引的吧?
伯昀说过,沈一拂在他的专业领域是国内首屈一指,丝毫不逊色于他们石油实验室;骆川也曾言,十七岁的沈一拂因为对物理的见解极为独到,才会被朱佑宁缠着留在武昌的。他一直都是别人口中的“天才”,只是她过去看不懂他办公桌上的资料……
当然,这不代表上了一年学就能看懂,起码有了解的兴趣。除了洋楼里留下的一些随笔、论文外,也翻出他在科学刊物中发表过的几篇文章,稍稍了解过电磁学和射线物理的皮毛后,云知后知后觉地对沈一拂生出了一丝……嗯,仅仅是一丝的崇拜之情。
有回课间,她听到幼歆她们几个聊每个老师的上课风格,忍不住问:“所以……沈先生上课时的风格到底是什么样的?”
幼歆有些惊讶,“上学期他还是校长的时候开过好几次公开课,你一堂都没听过?”
“……”那时候尽顾着躲他来着,怎么可能会去听他的课嘛?
许音时说:“沈校长平日清冷,课讲得还是有趣的,我记得那个‘有一天逼不得已要跳车到底该往前还是往后’那课,白先生在后边听得吹胡子瞪眼的……”
幼歆笑说:“对对,那一堂不是有个学生开玩笑问他,校长,学物理能娶到颜如玉么?”
云知问:“他怎么答的?”
“他说,‘等我娶到了告诉你’。”
……
云知莫名地为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他一堂课而懊丧。
如今别说听课了,想打听他的消息都难。
唯一的途径,只有报摊了。
初时一无所获,近来倒偶能捕捉到一些他的身影。
譬如三月初大规模的讨薪运动,最终出面调和并提议政府以庚子赔款挪于教育,平息风波的负责人中,就有他的名字。
那时他的军衔还是少将,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短短一个月内,再次在报纸上看到“沈琇”,后边就已跟上了中将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