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等沈一拂开口,一队军官赶了过来,带头的是傅任,他看了一眼林瑜浦烧焦的尸身亦是震惊,再看祝枝兰一干人等持着枪虎视眈眈围着人,误以为是他们所为,也去摸枪,身后的军官也纷纷举枪上膛,立时成对峙之势。
“不是他们,”沈一拂对傅任说,“祝枝兰是林小姐的朋友。”
不远处有巡警也奔往这里来,乱成一锅粥了,沈一拂再次蹲下身,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这里冷,先带你祖父一起回去?”
那人口中的“五爷”是漕帮八佬之一。
既然都是同根同源的,警察介入后,祝枝兰一行人自然被视作嫌疑同伙抓入警局。沈一拂送云知到了医院后让傅任守着她,又匆匆赶去警局作保。
云知几个手指上的烫伤包扎过了,她坐在停尸房的走道前,怀里抱着那焦糊的手提包,眼皮还红肿着,整个人失了魂一般,从事发到现在几个小时内,一句话也没说过。
傅任端来一杯温开水,递上前,云知接过,哑声说了句“多谢”,问,“找到陈福了么?”
说的是福叔。
警局离这不远,傅任派军官来回打听消息,“说是在做笔录了。”
“调查……有结果了么?”
傅任隔着一个位置坐下,道:“衣物上事先沾了油,打火机也是林老先生的所有物,所以……应该是。”
握着玻璃杯的指节一白,尽管这答案并不意外。
她深深吸一口气,依旧没能缓解胸腔缺氧的状态,所幸忍住了泪,“傅公子,是随沈琇一起去的车站么?”
傅任觑她了一眼她的面色,点头:“我上午才到的天津,到利顺德见到大哥,他让我多带些人,随他去银行救一个人……”
“哪家银行?”她问。
“金城银行。”他答。
云知没再问下去了。
傅任坐等了几秒,起身:“嫂子,你就安心在这里等,无需去警局,大哥处理完很快能赶回来。”
比沈一拂先来的是福叔。
他跌跌撞撞的冲进停尸房,下一刻,就听到惊天动地的哭嚎。
云知双手撑着膝盖,勉强站起,踱入房内,哪怕前头已经进过好几回,只这样再瞥一眼祖父,酸胀不堪的眼睛还是能沁出眼泪。
她靠在门边,看着福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这位年过半百的管家跪在她跟前:“五小姐。”
福叔说他是同林瑜浦一起去的车站,到了车站,老爷却忽然说渴,让他去买一碗热茶来。这一往一返,回来时,就被带到警察局去了。
“不是说好了坐船么?为什么改变主意?”
“五小姐,”福叔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其实……这段日子,老爷收过许多次威胁信了。”
她心徒然一抖,“什么威胁信?谁写的?”
福叔摇头,“本来老爷这回来天津除了谈生意之外,是有想开保险箱的,也不知道是何人,对老爷的行踪了如指掌,第一次收到信时,就威胁老爷要将保险箱的东西取出放在指定的地点,老爷置之不理,第二天就接到了苏州来的电报,说是陈老掌柜死在了铺子里……当日我们就收到第二封信,要老爷去北京作客,老爷自然不愿去的,可没想到……”
“是荣良?”她问,“是他带走的祖父,所以信……也是他写的?”
“老爷起初也以为是,但到了北京试探过荣良,发现荣良对揭举内务府一事更感兴趣,老爷怀疑他也不过是被借用的一个棋子……不仅是荣良,那人也早知沈先是同五小姐的关系,甚至连祝七爷身畔的人都能买通,最后一次信,是所谓保护我们的漕帮人递到房间里来的,信上的‘死亡通知书’不仅写明了大少爷所在之地,更明确要求支开沈先生,若沈先生有任何异动,便会对五小姐下手。”福叔低声道:“老爷断定,此人背后势力之庞大,远大过荣良甚至是沈司令,绝非我们所能抵御……老爷决定听从信中指示,直接取出保险箱之物后,上两点的火车,在火车上进行交接……可我真的没有想到,老爷竟、竟会……”
后头的话,不必多说,她心中已然明晰。
只因祖父知道,那幕后主使必然会暗中派人监视他,确保他从银行保险箱取出东西之后没接触过第三者。
他若不将保险箱的东西交出,便保全不了家人,又不愿将东西交到贼人手中,助纣为虐,酿成更大的祸患。
于是,才会选择焚毁文件……连同看过文件的他自己。
云知紧抿着唇,走到林瑜浦身畔,静静端详着他的遗容。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晃过许多同祖父在一起的回忆,有幼年时的,也有重逢后的,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林云知还是妘婛,只是任凭眼泪流到脖颈里,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再度哭出声来。
她好像听懂了祖父临终前那句未说完的话——
老四,爹这回陪你一起,守我泱泱华夏,山河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