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得知此事,是因那遗老中的头目组了个饭局,专程邀请了沈邦,沈邦看过参席名单里有林瑜浦的名字——这几日二儿子总念叨,他本就有意拜会一下这位准亲家,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
得知后,云知急得在屋里团团直转,“他们为什么要找祖父的麻烦?”
“邵英、褚龄这些所谓的贵族,表面上还是显宦之家,实际上已经坐吃山空、日趋潦倒,而内务府的人在全国开起了古玩、当铺店、拍卖行,日进斗金。”沈一拂说:“久而久之,这些遗老大臣自然心中不甘,只是他们拿不到内务府太监中饱私囊的证据……”
“那与祖父有什么关系?”
“你祖父过去几十年常与宫中来往甚密,虽说现在有隐退之意,但内务府这些生意扩散出去,到了江浙一带,只怕大多是要过你祖父的手……也不知这些人从哪得到你祖父来到北京的消息,他们扣了人,自是希望你祖父能向宫里揭发内务府的弊端,这自是难为人的差事,即使你祖父不同意,要想平安离开,最终还得交‘保护费’。”
云知哑然片刻,“那意思是,只要交些钱出来,就能放人么?”
沈一拂叹了一口气,“那就要看如何定义这个‘些’字了。若是一个两个,倒也就罢,听闻这次饭局邀请了十数人,包括我父亲在内,只怕这笔数目只多不少。”
云知六神无主了,“可是祖父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支持大哥他们的研究,那一笔笔款子打过去,都是有去无回……”
“这些都没过明账,只有我们知情,外人并不知情。”
沈一拂也觉得棘手。
本欲安排林瑜浦与父亲见一面,谁知临时又生了变数,当务之急,需得先解林瑜浦的困境……
他心中有了计划,同沈邦要求带他一起出席。沈邦起先是惊讶,在他的印象中,沈一拂肯和他一起出去见人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再一想就砸吧出了深意——看来老二当真是喜欢那林家小姐喜欢得紧,都肯为了娶她不惜辞掉学校的工作,重回军营;那为了救老丈人于水火,出席一场宴会也就不足为奇了。
实则,此前沈邦愿意考虑这场婚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林家曾是江苏四大财阀之首,且据他调查,林瑜浦对这个孙女也是宠爱有加,若能联姻,于沈家而言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从沈邦的角度来说,这么一个香饽饽他当然不愿同那些老狐狸分而食之,如此,沈一拂提出的请求,他自是一口答应。
沈一隅得知此事后,自是气得在自个儿屋里跳脚。
若说之前被罚禁闭只是令他心中焦躁,这一次父亲只带弟弟参加此等宴席,无异于告诉那些将军、政要自己的嫡子回到身边了,这岂非是狠狠给他沈一隅甩了个大耳刮子?
若非是副官苦苦相劝,他早冲到父亲那边去理论了,好在冯匡消息灵通,打听到了那林家小姐的祖父林瑜浦也在宴席名单中,他才冷静了下来。
“依小的看,这回老爷和二少爷是一条心,都想把林家那位老头儿救出来,若大少爷这时候去拣二少爷的刺,怕老爷更会迁怒于您啊。”冯匡劝道。
“总不能由着他们去吧?”沈一隅冷哼一声,“之前是我小瞧了这个弟弟,没想到他这么多年的坚持竟会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一招破功……这场婚事要是就这么成了,他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只怕到时爹就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不孝子了。”
“爷莫急,此事也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冯匡哈着腰,小步向前,给出了个主意。
沈一隅拨动手中的佛珠,蹙起了眉头,“这么做……若是叫父亲知晓……”
“这回咱们借别人的手,做的隐蔽些,老爷断不会怀疑到爷身上的。”冯匡道:“二少爷那般喜欢那位姑娘,到时候定然也会带去,东交民巷那一带本就鱼龙混杂,什么洋人日本人□□都有,纵是发生一些意外,又何足为奇?”
见沈一隅面露松动之色,冯匡又道:“也不算害人性命,惹不出多大的乱子,到时就是要查也是查不出来的……”
沈一隅犹豫片刻,拧出了个笑,“行,姑且试试。”
要说东交民巷,除了六国饭店之外,北京饭店既被誉为“远东第一酒店”,自是京中外来宾客的下榻首选。尤其过了傍晚,来此餐饮、娱乐的公使、政要不胜其多,大堂的服务生常常忙不开手脚,但凡遇上尤为要紧的贵客,服务经理会亲自出门相迎。
便如此刻。
豪车上下来一个身着京绣缎袍的男子,戴着加绒的瓜皮帽,脸上架着个浮夸的圆式墨镜,大雪的天手里还揣着一柄折扇,扇子上缀着五珠翡翠流苏穗子,就这么步入饭店的功夫,扇柄就在指尖转过一轮。
他一进门,就有不少人抢在服务生之前迎上前去,有热情打招呼的,有帮着拎包的,也有主动勾肩搭背的,再仔细看,里头好些个都是京城中有名的贵胄遗少。
“七爷,可算等着你啦!”
“叫什么爷,人七哥风华正茂,这有一年没见了,人反倒年轻了。”
“嗐,又开始瞎吹,咱七哥眼镜都还没摘呢。”
“嗬,就这派头,搁老远就瞧见了,不过七爷,不是说好中午就到嘛……”
“可不是?郭少一大早就把我们几个叫来,生怕你早来,瞧不见我们……”
祝枝兰摘下墨镜,笑问:“怎么,这一个个话里有话的,是怪爷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