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地记录了尔萨的话。情感对我而言是一门深刻的学问。
“我找了个时间,打算和不落谈谈。巧的是,不落也有话对我说。那天他似乎很高兴,他说:‘你能和我再回地球一趟吗。’即使他的表情变化不明显,我也对他身上的喜悦十分敏感,我笑道:‘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他说:‘我的父母想见你。’
“我静思三秒。
“如果我没有记错,在地球人的观念里,双方见父母是一件重要至极的事情,相当于工作面试。我大概可以将自己的信条实时更改一下了:我的恋爱将始于或者死于见父母。
“大脑为我拉起了警铃,我需要很严肃地对待这件事。
“——后来我和不落讲述自己与他相遇之后的所有心理历程时,他批评我说,我的恋爱信条总像一个老式二极管。
“忘记说了。亲爱的导航员,第四份花种是向日葵,需要你埋在地球,不落的故乡。
“长达两年的勘测任务结束之后,是一段很长的假期。我们回地球,不落特地带我坐了一次历史悠久的绿皮火车,他喜欢这些复古的东西在智能化城市里穿梭的感觉,因为它很慢,铺天盖地的数据流不屑于追它。
“火车路过了南京市的航天发射台,那是一个巨大而壮观的建筑,像是从天而降的银白色平顶金字塔。不落说,这算是初代的发射台。由于无工质飞船发射的便捷性,航天发射台已经相当于几个世纪前的飞机场,在各大城市均有分布,而且造型越来越趋向于简约。
“旅途中的不落心情舒畅。可我和他的心情恰恰相反——我入职面试都没有这样紧张过。与前者的心有把握不同,在不落父母前的面试是我无法预料、难以控制的未知情景。
“在我忐忑的时候,不落望着车窗外,看着细雨朦胧里的发射台,说:‘以后在这附近定居吧,向政府申请在发射台周围种一圈向日葵花田。发射台与向日葵……就像是阿姆斯特丹的风车与郁金香。’
“我调侃:‘你想做一个赛博田园?’
“不落点头,转过头来问我:‘你愿意和我来地球定居吗,一起种。’
“我知道我同意的话,不落会给我一个吻。于是我提前用一张来自于20世纪的大报纸,遮住了我们二人的脸。
“我说当然可以,并转头看向不落,问他这次会奖励几分钟。
……
“不落的母亲很热情,她和蔼的面容和我心目中那个喜欢种花的女士重合。这稍微减缓了我的紧张。但这暂时的减缓仅到我看见他的父亲的时候。
“不落说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军官。而我亲眼见到的不落父亲更具有一种毋庸言说的威严。他身材高大,脊背挺直,鬓边的白发打理得整齐,直到我们入座时,他也没对我说一句话。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一种敌意,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我背后。
“我一一回答不落母亲的问题,不算很难。可这时,他的父亲开口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正襟危坐,说:‘目前是亚洲太空漫游航空公司的环境测试部的部长。’
“不落父亲凝视着我:‘部长?你这么年轻,做了亚漫航的部长?’
“我说:‘我在大学毕业之后,于亚洲太空军队服役过一段时间,履历上有太空军二等功记录。这在我职业生涯里起了重要的作用。’说完,我将勋章的立体照片调出,摆正,展示给他看。
“事后不落说我的回答太像述职报告。可我觉得他的父亲就喜欢听这些东西。
“不落父亲盯着奖章,滑动着显示屏上的模型,不停地仔细打量,最后神色一凛,那股从进门来的敌意似乎消失了。他说:‘哦,你服过役。’
“我和不落的父亲就这样找到了共同话题,竟然一直聊到了晚饭结束。
“我的忐忑终于消散了一会儿,在来之不易的自由时间里,我在一间房间的门口找到了不落。我想唤他名字,但他比了个噤声,给我让了个位置。我站到他的旁边。
“房里是不落父母二人混杂着方言的饭后闲谈。
“母亲说:‘你不是气冲冲攒了一堆事要问人家嘛,怎么还聊起来就没边了。’
“父亲说:‘他之前又没告诉我,他谈的对象当过兵。’
“母亲哭笑不得:‘当过兵怎么了,他当过兵你就不问其他的了?’
“父亲喃喃地扯起其他的来:‘我早跟那个倔东西讲,上公司之前先去太空军报个名,出来做什么都让人瞧得起。你看看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了部长。’
“母亲说:‘你现在说的好听,到时候落落真被招进去了,你就不让他出来了。’
“父亲哼道:‘那倔东西要真被招进去也够呛能有这样功劳,我看了,他对象那个奖章还是……’
“母亲不服气说:‘落落的工作能力不会差。’
“父亲道:‘他俩这不一样。’
“母亲说:‘你只要答应了,他和……阿佛就都是你儿子。’母亲念起我的名字时有点磕绊,于是简化成了昵称。她说,‘这不就一句话的事嘛,你还搁这眼巴巴地馋人家孩子干什么。’
“不落的双手盘在胸前,听到这时忍俊不禁。他和我对视的时候,我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