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想进入深梦,寻找虞颖的受魄?”如月君看着梧惠。当她认真点头时,他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如月君坚定地摆了摆手,“凭你是做不到的。”梧惠立刻反问:“为什么?我想,我是有过去往深梦的经验,应当没那么糟。如果能抢先唤醒天权卿,九方泽说不定就能把琉璃心给我。就算我不做瑶光卿,你也可以把它交给任何你信得过的人。莫恩,这样不好吗?”“怎么找?”“莺月君一定会有办法……”“怎么带回来?你有想过吗?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计划。我是不相信你的能力。”“……这么直白?”“你以为深梦是怎样的地方?”莫恩从沙发上站起来,在狭小的客厅内来回踱步。步伐不快,但仍能传达出他无言的焦虑。他像是有话要说,又不知怎么开口。“离有色界很近的地方……吧。”梧惠的视线一直跟着他。“话虽如此,”莫恩暂时停下,“就算你去了,又该如何回来?你上次是怎么醒的?”“我……”梧惠顿住了。她本以为,是靠识破了梦的谎言。但仔细回想,真实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她对床头那支新鲜无叶的玫瑰记忆犹新。“我醒来时……感觉殷社的人来过。”说到这儿,她还是会感到一阵恶寒。立秋早就过了,但曜州的天气还是很热。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感到凉意,证明那群人的确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能驾驭赤真珠的人,太少。我知道能带着它却不受影响的人,只有天璇卿·殷红。”“她……不太可能亲自到中心医院来。太远了,而且会暴露身份。我也不认为她有这个闲心思。难道,是曲罗生?毕竟我晕过去时他在现场。他能调动赤真珠的力量吗?可他为什么这么做?而且赤真珠到底影响了什么,是从沉睡开始,还是……让我醒来?”一连串的问题无法得到解答。莫恩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露出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梧惠有点儿感慨,自己竟然能从这张一成不变的脸上,看出不同的情感变化来。就像莫惟明,他总是那样似笑非笑的,让人猜不透真正的心思。但了解的时间久了,也不难判断他实际上究竟在想什么。“我也不是天璇卿肚子里的蛔虫。非要问的话,不如去问本人好了。”“我才不去找死……”“但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办法吗?”莫恩走到她面前,严肃地看着她。梧惠时常觉得,他这十八岁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个比莫惟明还要老成的灵魂。只是抛开气质不谈,他说出口的那些话……都让人很难接下去。“我交代在绯夜湾了怎么办?我才二十多!”“不会的,你不会死。”莫恩坚定地说,“我会保护你。”梧惠还真有点感动。这话竟然出自一个看上去比她还年轻的男孩口中,这便是年少之人特有的直率与坦诚。毕竟连莫惟明那个老混蛋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年轻真好啊。而且从能力上看……兴许他真能应付得了殷社的人呢。不不不,不行。梧惠猛地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还是太冒险了。先不说我能不能见到九爷,就算你把我‘偷渡’进去,我该说什么?‘是你们趁我吓晕以后到我的梦里捣乱吗?你们图啥?’天啊,那场景我真不敢想……”“为什么不?这是效率最高的办法。我一直不理解你们社会人哪儿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还小,等你长——等你再多经历一些就知道了。”“不去问,怎么知道呢?不知道原理,又怎么从梦境的事入手?不掌握在深梦中自如行动的方法,又怎么去救天权卿?救不了她,又怎么比我哥更先拿到法器?”“……我提出这个设想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再怎么说,九方泽先找到的也是莫惟明,我甚至没和他本人通过气儿呢——我也不敢就这么找他。不过,我说真的,干嘛这么麻烦?既然已经知道琉璃心在他手里,不如你直接去抢。”莫恩就这么看着她。“我哥说抢别人东西是不对的。”“……”梧惠深吸一口气,“那偷就可以了吗?”“他没说过。但是,我也没有真的偷走。你不能因为我只存在动机就给我定罪。”“那也是未遂啊!”他好像还很有理由。原来一个没有上过学、上过班,完全不与正常同龄人接触的孩子,会长成这样啊。每次与他发生对话,梧惠都能感觉到,他确实没有与社会发生过任何接触,连基础的常识也十分“书面化”。就像一台机器,只会机械地执行命令,牵扯到需要情感理解的部分,就完全不行了。再怎么说,莫惟明小时候也和同龄人玩过几年。之后参与工作,终于适应了普通人的生活。只是,他把莫恩“宠坏”了,除了硬性的知识和基础的道德观外,他什么也不用学,什么也不用做。,!但细说起来,也根本不是他的错。“这太复杂了,先放一放吧。”梧惠揉着一边的太阳穴说,“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琉璃心会出现在九方泽的手里。而且为什么是一部分,其他的呢?”“散布在各处吧。我也不清楚具体都在哪儿。”“也是……我们手里,好像还有那么一粒儿呢。这样可就难办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在九方泽手里。那个男人……比起一般人是很强,但应该不是上一任瑶光卿的对手。那个女人活过漫长的岁月,论力量与实战经验,都远在一个普通的保镖之上。所以他一定是和别的什么人存在交易,或者趁火打劫。”“会是谁呢?极月君……也就是上一任的瑶光卿,她说,似乎与阿德勒有关。唉,太难办了。我也不知道,阿德勒怎么就拿到了全部的砗磲,成了天枢卿。看来施掌柜的预言果真不会出错,就是能看到的信息太少。而天枢卿和殷社也有联系——怎么又绕到他们了啊!”“看吧。”莫恩老实说,“我就说,从天璇卿那里可以打探到进展。”“天啊,我算老几……”这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梧惠如临大敌。光顾着说话了,她一点儿都没察觉门外有人过来。她很清楚,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敲门方式找她的人是谁。她猛站起身,站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盯着门看了半天,僵着没动。直到门外的人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又敲了几声。回过神的梧惠看向莫恩,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了。客厅只有她一个人,也仿佛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大敞的窗户吹着晚风,微微晃动的窗帘似乎在无声地诉说什么。她急忙打开门。莫惟明正看了一眼怀表。“我还想,你不该这么早就睡了吧。而且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客厅说话……”“没有。只是我在自言自语罢了。”梧惠佯装平静地说,“压力有点大,正头疼呢。”“理解。”莫惟明径直走进来,“你窗户开这么大做什么?这会儿蚊子还挺多的,何况外面都是藤条。”“诶——”莫惟明自顾自地关上了窗户。梧惠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生怕他看到离开公寓的莫恩的身影。还好,他的视线并没有在外面停留。天已经黑了,确实没什么看风景的意义。“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反常,梧惠继续找着借口:“你、你给我关了干嘛?太热了,我正通风呢。”“没必要开这么大。而且开窗通风,要把屋里的门都打开。一会儿你自己折腾吧。”说罢,他转过身坐了下来。他选择的位置,恰是莫恩之前坐过的地方。那微妙的凹槽还在,大约对视线起到引导作用。不过莫惟明没有多想,并未追究这曾有两人交谈的痕迹。桌上只有一杯水,是她之前给莫恩倒的。这两兄弟真是,不管谁的造访都那么突然。水还满着,只是已经凉了。莫惟明顺手端起杯子,问了一句:“我可以喝吗?家里的刚烧开,还是烫的。”“你喝吧,我没动过。”你弟动过。看着莫惟明像回自己家一样自在,梧惠终于忍不住抱起肩,靠墙质问道:“所以你这么晚来干嘛?前两天不刚一起从施掌柜那里回来。难道说,你对天权卿的事有什么想法了?”“有一点。”他放下杯子,“但……我想先问你,你有什么头绪吗?”梧惠微微一怔。“也、也有一点儿吧。”她慢慢坐下来,将自己对莫恩说过的话对他重复了一遍,“但对我个人来说,有些冒险。我是这么想的……先去找皋月君沟通。虽然他手上不一定有特定的药剂,但听起来,有能让人的魂魄稳定下来的办法。总之,这样就可以让她的梦不再那么可怕,她也不会那么痛苦了吧?再设法去打捞她的觉破,最好,能用得上那什么塑化技术。只是现在能去往狭间的,只有意识,实体无法进入深梦。我会再想办法,但至少也需要先在梦中定位才行。你觉得呢?”莫惟明听罢,只是轻轻点头,但并未发表任何评价。“嗯。”“‘嗯’是什么意思?”梧惠摸不着头脑,“你是觉得可行,还是不可行?反正我思路就摆这儿了,你的建议呢?”“我是想说……”莫惟明停了一下,像是没做好准备。他有些踌躇地搓了搓手,终于伸出指头来。“就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参与这些事了?”“啊?”“至少虞颖的事,别再费心。”莫惟明比画着双手,解释道,“我想……这对你来说真的太危险了。尤其你说,要去找皋月君,我担心——再怎么说,公安厅的人也曾擅自监禁过你。你还记得吗?差一点儿就有危险了。你和他频繁往来……我很担心会不会有新的麻烦,那个人归根到底,是不可信的。”,!“是、是这样吗……”梧惠稍有些理解了,“你担心我,我是很感谢的。但是……让我彻底撒手不管,我做不到。她出事的时候,我明明在场,如今怎么能视而不见呢?”“小惠,你听我说,”莫惟明站起来,“不是让你完全不要干预的意思。你可以帮我梳理思路,或者提供各种意见。至于和那些人接触,还是我去吧,你别再和他们中的任何人往来了。因为我已经想明白,成为星徒,是我的意愿,跟你无关。一开始这一切就跟你毫无关系……如果你出什么事,我会无法原谅自己。我不能因为我的一意孤行牵连无关的人。”梧惠没有说话。她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有点奇怪。你之前怎么不考虑我?你在瞒着我什么吗?”“我不想你出事。”莫惟明直直看着她。梧惠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她大概能明白,莫惟明至少是不会害她的。他这种反常,或许的确隐瞒了什么,但……大约确实是为她好的。“我明白了,”她妥协道,“我会考虑的。”莫惟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谢谢你……”这三个字大抵是真诚的,他脸上的笑不再生硬,而是发自内心。就连离开梧惠家门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目送他走下楼去,梧惠摇了摇头,哀愁地闭上了门。一回头,她正对上莫恩的脸。她险些尖叫出来,莫恩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你不会一直没走吧!”她尽可能压低声音,生怕莫惟明还能听见。而莫恩摆出一副“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又让梧惠给读懂了。他开口了。第一句话就险些让梧惠晕了过去。“他在赶你出局。去绯夜湾——尽快。一定要。”:()白夜浮生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