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望,不忙走,一会儿还有庆功宴。”
后台,顾弦望刚卸下大靠,正坐镜前掭头,师兄从门缝里露出张大白脸,轻声交代。
小间外人影熙攘,这是刚下了戏。
1718两日连演两场《穆桂英挂帅》,连师兄也一并请来为她搭杨宗保,场场满堂彩,以顾弦望的资历,即便借了师父的光,也不免让人揣测,这是背后人有意捧她做角儿。
顾弦望妆眉未淡,英气着眼,神色间还带着女将军的余韵,“不了吧,我不擅长这个,去了也是冷场。”
“起码敬一杯酒再走,”师兄了解她,一般情况从也不勉强,但今天特殊,“今晚小叶总也来,打过招呼了,就想见见你。”
知道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子,师兄又补了句:“这回演出,他们公司没少出力。你也知道,小叶总的爷爷和师父是早年的交情。”
叔辈早年的交情,都是憋宝行当里浸润过的,说大些,那是过命的朋友,于情于理,作为徒弟的顾弦望没理由拒绝。
但今天真不行,“我十点半的飞机,回苏州,疗养院那里有些事。”
“伯母怎么了?没事儿吧?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顾弦望摇头:“不用,只是今晚还得劳烦你代一杯酒。”
她母亲的事剧团的人都清楚,顾弦望没什么私人时间,日常在京苏两地奔波,老人家在疗养院昏迷多年,师父也是谅解的。
“行,我再帮你撑一场。”师兄正了正色,“有事儿要说,别自己闷着。”
“谢谢师兄。”
有她这样一个拒人千里的亲师妹,其实挺难的,姚错在庆功宴上赔笑连饮三杯酒的时候,顾弦望搭乘的飞机,已经降落在虹桥机场。
连夜搭车抵达苏州近郊时,疗养院已经过了探视时间,赶上暴雨夜,顾弦望满身淋漓的敲响保安亭的玻璃窗。
“呀,小顾,你可回来了。”江叔夹着伞给她开了道小门。
这个近郊疗养院有年头了,早先住的都是干部家属,选址幽深僻静,出入都是熟脸,江家夫妻在这工作了半辈子,江嫂正是顾妈妈的护理员,到现在也整十个年头了。
“江嫂说我妈妈醒了,她还好吗?”
江叔瞧着她这一身狼狈,欲言又止,回头瞧了眼昏黑的小白楼,“醒是醒了,你、你要不还是自己上去看看吧。来,伞你拿着,你嫂子就在值班室。”
雨夜黑沉,顾弦望擎着把花伞,向三楼熄了灯的廊道望了一眼,爬山虎密匝的藤茎包裹着玻璃窗,风吹叶动,那一小片阴翳的罅隙中,隐约映着一条干瘦的影子,像件晾挂在竹竿上的长衣。
炸雷破云,一闪之下,却又不见了。
江嫂知道她要来,一直等到半夜,给添了杯热茶,才犹豫着开了口,先安慰:“其实人能醒就是好事了,小顾啊,有些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也是命呢。”
顾弦望没做什么表情,既不见久等如愿后的欣喜,也不见乍闻噩耗的诧怨。
只是平淡,平淡得像是在听旁人的事。
“先去看看吧。”
走到306门口,门是虚掩着的,江嫂远远见着,忙解释:“呀,之前人还睡着呢。”
顾弦望的手握在门把上,顿了顿。
隔着漆绿的木门,她能感觉到某种呼吸的律动,一伸、一缩,紧绷的,有温度的,仿佛贴着人的皮肤。
像是有人,弓着身,探着头,审视的视线透过致密的木材,正在看她。
她常有这样的幻觉,以至于幼时总被吓得一惊一乍,旁人数次验证无果后,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她也因此被同学惯上‘神婆’的外号,起哄捉弄。
门缓缓推开,没什么阻力,屋里空调打得有些低,病床上的人将薄被裹得很严实,枕上散落的干枯长发大片夹白,人是背对她睡着的。
顾弦望第一眼看见的,是床头柜上摆放的一张黄符。
江嫂先一步把黄符折起来,放进抽屉里,有些不好意思:“平安符,西园寺请的呢,求健康平顺的。”
正想给顾弦望搬张椅子,一回头,床上的人竟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一声不响,歪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人,她脸颊消瘦,白如印纸,衬着一窗疏风骤雨,说不出的诡异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