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姑站定了,说一句不敢当,不待周蕊说几句场面话,便扬声道:“皇后娘娘有命,周嫔林娘子即刻前往中宫,不得有迟。”
周蕊推说要换身衣裳,宋姑姑面上堆着笑,给拦了:“娘娘恕罪,奴婢也是奉命行事,皇后娘娘的话说的明白,请您‘即刻’前去,梳妆也是不必了,请您这就与奴婢走吧。另外,奴婢还得将安定公主一同抱往中宫。”
“倒不知这两句是中宫下的懿旨还是宋姑姑自己下的懿旨,宋姑姑这般在我永和宫发号施令,难得本宫竟不知,宋姑姑已成了我永和宫的主位,位尊于本宫,可以凌驾于本宫之上肆意发令?”
宋姑姑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礼:“奴婢不敢,娘娘自是永和宫主位,只皇后娘娘有命,奴婢不敢有违,还请娘娘有什么话,都随奴婢去中宫向皇后娘娘说罢。”
周蕊站在原处暂且不动,心里也明白今夜注定是要出大事了,想要略作拖延,想想对策,宋姑姑挂了脸色,沉声道:“周嫔这是想抗令吗?”
“本宫何敢啊,宋姑姑不必这般疾言厉色的。”说着周蕊将手上缠着的绢布一解,顺势用护指在伤口上狠狠划了一道,顿时鲜血直流,遍布半个手掌,“只是本宫的手不幸伤着了,底下人手太紧,伤口处理得不好,血流成这样终归不雅,宋姑姑该不是要本宫这样不作处理就起程,让血流上一路吧。”
宋姑姑被噎了一下,回道:“奴婢这就去请就近当值的医女,叫过来再为娘娘处理一下便是。”
一直不出声的林娘子忽地厉声道:“大胆,你这奴婢可有将娘娘放在眼里?竟敢让个区区医女来照看娘娘,周嫔娘娘身为这永和宫的主位,在你心中竟与一般的宫女内监无二,就是去了中宫,我也要让皇后娘娘治你这刁奴一个不敬之罪。”
宋姑姑不妨这突如奇来的一嗓子,没有马上接话,周蕊紧接着命茜素拿了永和宫的腰牌去太医署请太医,宋姑姑等反应过来要拦,茜素早已出了偏门不知走去了哪条宫道,宋姑姑急急让人往太医署方向追去,名为延请太医,实为追赶拿人,嘴上还道:“奴婢不敢,这就派人替娘娘去请太医。”
缓兵之计既已成了,周蕊就懒得和她白话了,拉了林娘子进屋暖和暖和,让人将宋姑姑等人领去了没烧地龙的西侧间,连炭盆都没给一个,宋姑姑进去之前,再派了两人,将玉亭提出来,带去了中宫,周蕊也知自己若是硬拦,便是要和中宫明面上起冲突了,只得由着她去。
直到宋姑姑的人将太医请来,也不见茜素的人影,太医来治伤也不能碰触嫔妃的身体,隔着嫔妃,指挥着另一名医女给上药包扎,周蕊厚赏了两人,一番折腾下来,宋姑姑立时从冰冷的西侧间打着哆嗦过来,咬牙道:“娘娘可是好了,皇后娘娘可还等着您呢。”
周蕊一笑:“好了,林娘子将公主抱来,坐我的车,劳烦姑姑前头引路罢。”
茜素穿着近道,在无人处狂奔,有人处慢下脚步,偶被巡夜的内监拦下,将腰牌一亮,拿出永和宫大宫女的气势道:“娘娘的差事,哪个不长眼的敢拦?”
四名内监两前两后,前头的看清了腰牌,一人笑道:“不敢耽误姐姐,您请您请。”说着让开了道。
后头的两人没看着腰牌,不太放心,问道:“你们看清楚了吗?哪个宫的呀,狂成这样。”
答茜素话的那个还弓着腰,另一个看清了腰牌的冷笑道:“永和宫的牌子,我是没这个胆子拦,知道哥哥您平素就是个尽忠职守的,快去吧,赶上两步还能把人拿住了问话。”
弓着腰的那个直起身来,加了一句:“拿住了问出来,可是头功,到时候咱仨谁都不和你抢。”
剩下没说话的那个应和了两句,问话的忍不住开骂了:“去去去,拿永和宫的人,我嫌命长啊,都一块当了小两年的值了,没一个憋着好。”
几人的取笑声在夜色中响起,在空旷的宫道中很快散了开去。
太皇太后喜静,宁安宫伺候的宫人别旁处都少,但规矩却是更严,茜素被拦了,二话没说跪在了宫门之前:“我家娘娘有难,求太皇太后仁慈,救她一命。”
宫门之前一盏灯都没有,里面的灯光也暗,隔着这暗沉厚重的宫门透不出分毫,茜素跪在青石板上,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辰,跪得她一颗心从跳如擂鼓到平静绝望,宫门忽地吱呀一声缓缓而开,一个上了年岁,头发花白相间的老嬷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道:“太皇太后说了,主仆两个都是一样,抄多少佛经也压不住的皮猴性子。”
茜素赶忙磕头,老嬷嬷将她扶了起来:“行了,太皇太后已经睡下了,你家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这个老婆子与你一道看看去罢。”
“怎的不见张刘两位选侍?”
“嫔妾让她们先在偏间喝茶,一会等周到来了再进来也不迟。”
正在往暖手盅里夹碎炭的皇后抬眸看了贤妃一眼,见她一身粉紫细云锦海棠罗裙,整个人斜斜往椅背上一靠,白玉步摇在耳垂上方微晃,姿态闲适不说,一把嗓子更是娇媚动人,心中便十分厌恶,加上她话中之意,俨然将两位选侍作为从属,呼来喝去十分随意,完全没想过这是在中宫,所有嫔妃不论位份不论派属都当以中宫皇后的命令为先。
皇后垂下眸子,镊子一松,碎炭落入盅底,叮当作响:“既是如此,这殿中只有你我二人,贤妃你有话便直说罢。”
贤妃轻轻一笑:“娘娘如此通透,嫔妾便也直言不讳了。今夜即将发生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嫔妾只是有些担心,周嫔素来巧言善辩,林娘子又是个历来不出声的,会站在哪边也是未知,若是此番不能一击而中,让周嫔留得性命拖延到陛下回宫,只怕不但是这一番谋划要尽付东流,嫔妾与娘娘更有可能会引火上身,得不偿失呢。”
“当初林氏使了手段,有了身孕,陛下明明不喜林氏一族再与皇嗣有所牵连,也不见让林氏落了那胎,反而出手回护她平安生下了安定公主,可见陛下是最重子嗣的。残害皇嗣的罪名一旦坐实,就足够周嫔无法翻身了,不必再多生事端以免过犹不及。”
皇后轻轻巧巧把话避开,完全不接她的茬,心中则在冷笑,这贤妃真当别人都是个傻的吗?就想撺掇着自己将周嫔赐死,惹得陛下记恨的,最后让她坐收渔翁之利。她为什么要为贤妃做这个嫁衣裳?
贤妃收了笑也不强求:“也罢,娘娘既然坚持,嫔妾也不多言了,只盼娘娘日后想起今日,不会后悔也就是了。”
说话间,该的人也都到了,如每日晨昏定省一般的格局,除了林娘子手中抱着安定公主的襁褓,公主看起来非常的安静,沉沉睡着不曾啼哭。
皇后等众人行礼坐定,略一酝酿便要朝周嫔发难,话未出口,林娘子先抱着孩子跪了下来,殿中人除了周嫔外俱是一惊,林娘子带着哭腔朝上首道:“求娘娘救救公主,公主今晚也不知是怎么了,脸上出了这么多疹子,求娘娘快请太医来为公主诊治。”说着公主脸庞的襁褓展露开了一些,露出脸上十分明显的血红疹子,个头虽小生得却十分密集,只一眼便看得人头皮发麻,不忍再看。
张选侍一声惊呼:“公主这莫不是生了天花?”
作者有话要说:记错日子了,以为今天是周二哈哈,差点没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