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那李家村只剩下一个山头,奚嘉一路上心情愉悦,叶镜之却很不是滋味。
叶大师憋了半天,想了半天,又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对不起,奚嘉,我让你受委屈了。”
奚嘉的脚步突然顿住,他惊讶地转身看向对方:“叶大师,难道不是那群村民欺人太甚,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叶镜之自责地低下头:“我不知道你受委屈了……”
奚嘉更加不懂:“叶大师,难道他们那么对你,你就不觉得生气,不觉得委屈?”
叶镜之茫然地看他:“可是我小时候,其他人也这样对我。”
奚嘉愣住:“他们?他们是谁?”
叶镜之道:“师父还在世的时候,让我要与同龄的孩子多接触。赣省只有无相山一个玄学界门派,玄学界中人为了……为了避开无相山,除了鄱阳鬼市,一般也不会来赣省。师父便让我与那些孩子一起玩。他们不肯和我玩,一直说我的父亲母亲不要我了,他们不是出去打工,是丢下我跑了。他们说的没有错,我的父母确实是不要我了,出外打工只是师父给出的表面借口。但是他们总是那样说,我有些难过,所以便做了内火伏心咒,想要报复他们。”
奚嘉万万没想到,内火伏心咒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来的。
“当时我法力太低,内火伏心咒只能有一瞬间的作用,持续不了太久。但师父知道后,让我不要去理会那些孩子,也让我不要再与他们玩耍。捉鬼天师与凡人牵扯不应太多,更不该用法术去捉弄凡人。奚嘉……那就是生气和委屈吗?”
叶镜之抬起头看着奚嘉,右眼里的黑色小痣轻轻闪烁着。
手指慢慢地缩紧,看着这样的叶大师,奚嘉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良久,他一手拿着无相青黎,晃了晃手,笑道:“叶大师,你不用理那种人,现在有无相青黎在,我也在,你不用再太过容忍,让自己受委屈。我和无相青黎,一直都在这里。”
叶镜之定定地看着眼前微笑的黑发年轻人,许久以后,他才点了点头,唇角忍不住地扬起:“他们欺负我,没关系。但是让你受委屈,我生气……”
这句话说得有点低,奚嘉只听到最后两个字“生气”。他突然想到:“等等,为什么易凌子大师要让你那么忍着?叶大师,我也在‘鬼知道’上看了不少易凌子大师的事迹,上面说易凌子大师快意恩仇,杀伐果断,从没受过一点委屈。”感情你自个儿不肯受委屈,全让徒弟受委屈去了?这都什么师父啊!
叶镜之看着奚嘉愤怒的表情,心头暖暖的,解释道:“师父说,不让我和他们再玩了,也不要用法术捉弄凡人。但是那天以后,我看到师父把那些孩子一个个地用麻袋套了头,按到墙角每个人都打了一顿。师父用了隐身咒,别人看不剑他,他就直接揍了那些孩子。”
奚嘉:“……套麻袋?”
叶镜之点头。
奚嘉:“……”冤枉易凌子大师了,人家是真大师啊,睚眦必报,打熊孩子没商量,高明!
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奚嘉沉重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点。两人一边向李家村走去,奚嘉一边说起了自己的过去:“叶大师,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身手还不错?”
叶镜之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嘉哥手撕鬼子、小鬼哭唧唧地逃出电梯的一幕,叶大师重重点头,发自肺腑地夸赞:“很好。”
奚嘉笑道:“其实我在小学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
叶镜之步子一停,看向奚嘉。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四岁以前因为控制不住阴气,父亲不让我与其他孩子来往。后来有了那块泰山石,我总算能和他们在一起玩了,但我不知道他们不能看见鬼,我就一直告诉他们,这里有鬼,那里有鬼,然后他们就都疏远了我,说我是个小疯子、神经病。”
想起以前的事,奚嘉只觉得好笑,已经不觉得多么难受,说出口也很容易:“后来上小学,我和其中几个孩子一个班。他们在班级里说我是疯子,整天说自己能看见鬼,老师也很不喜欢我这样说,经常教育我不允许撒谎。但我那时不懂,那些鬼明明是存在的,为什么老师要说我在说谎。我就更要说,慢慢的,老师也讨厌我,同学也疏远我。到后几年,他们经常会欺负我,偷偷打我,上课的时候用纸团砸我。叶大师,你说小孩子幼稚不幼稚?”
叶镜之心疼极了:“奚嘉……”
奚嘉继续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后来被打多了,脾气倔,想反抗。初中那群人还在新学校散播谣言,说我是个疯子。其实我小学就不再说自己能看到鬼了,但他们依旧告诉新同学,让新同学也慢慢地歧视我。为了不被人打,我只能保护自己,被打多了、打人多了,身手就好起来了。”
叶镜之听着心都揪起来了。他的媳妇被人打多了?明明都到了新的学校,可以有新的开始,为什么还要欺负他媳妇!
“奚嘉……”
奚嘉突然想起一件事:“叶大师,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不要再喊我奚嘉了,有点生疏。你就和其他人一样,喊我……”声音戛然而止。
叶镜之心中一暖:“喊你什么?”
奚嘉:“……”其他人都喊他嘉哥,总不能让叶大师也喊他嘉哥吧?
想了半天,奚嘉刚准备说“你要不还是喊我奚嘉好了”,却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嘉嘉?”
奚嘉猛然怔住,错愕地看向叶镜之。
或许是这月色太过柔和,叶镜之的目光温柔得仿若水色,他轻轻地喊道:“嘉嘉。”声音极轻,语气缱绻,仿佛在喊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字,要将这个名字喊进心里去。
奚嘉不自觉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