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嗤笑,“像,真是像极了,如他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朕也是糊涂,你被养在京城十余年之久,朕竟然从未见过你,或许只需见过这么一回,朕就能将你认出来。”
他说的不错,或许先前的那些年间,只需那么一眼,阮家便可不复存在,而她此时应当就不会站在这儿了。可此时再说不甘,也似乎有些晚了。
“可这世上毕竟没有如果,未曾见过就是未曾见过,我终究是在您眼皮子底下活下来了。”这似乎就是命,上一辈子亦是,她那时更甚,她死前连自己的身份也不知,莫要说他了。
他一直盯着她,似要将这些年无处发泄的恨意尽数倾泄在她身上,与他不同,阮蘅波澜不惊,眼中毫无情绪,他苦笑,“你今日为何要来见我?想杀我来替你父亲、替薛家报仇?”
“你也是父亲,应当明白骨肉至亲生
离死别是何感觉。”阮蘅垂眸,似是用尽了气力,“我与你不同,你会杀别人的父亲,而我不会……杀了你,我父亲母亲也回不来了,我更不必让我的手沾染污浊的血,以至后半生都陷于对你孩子的愧疚之中。死又有何难,最难的是活着。”
他眼中的光渐渐沉寂下来,手中捧着的石头也被他丢在一旁,他转过身去,徒留一个背影,“走吧,你们都走吧,日后别再来了……”
他身上残存的傲气与不甘似乎是在那一刻消散殆尽,颓然至全身。
李玠扶着她的身子就要往外去,可阮蘅摇了摇头松开了他的手,转而又看向另一处。
“我今日来,还有一事。”阮蘅喊住了他。
那道身影一顿,而后又缓缓转过身来。
“不论您先前做过什么,可您依旧是王爷的兄长,亦是他如今唯一的至亲,如今我既是他的妻子,您便也是我的兄长,做弟媳的也理应来见过您。这礼本该是大婚之日所行,可那时我与王爷身在蓉城多有不便,便趁着今日的机会补上罢。”
阮蘅说着,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就连站在身侧的李玠亦是一愣,“阿蘅。”
阮蘅笑了笑,“大婚之日你并未有至亲到场,终究是有些遗憾的,而我亦想得到你亲人的认可。”话音刚落,阮蘅又行了一个礼,“弟媳告退。”
“阿玠,我们走吧。”
李玠将她的手握于手心,缓缓收紧,望向她的目光满是隐忍的缱绻,千言万语只汇作一个字,“好。”他又抬眼看了眼那已风霜沧桑的面容,亦行了个礼,“二哥。”
这是李玠第一次唤他“二哥”,年幼还来不及开口之时他就已去了西临,而后即便有幸回来,与他也不过是君臣,这二字于他来说难如登天,熟料他们会以此在此刻摆脱所有束缚,重回了最初始的纯粹。
杏树之下的身影恍然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相互扶持着走出去的一对身影,眼尾泛起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脚下尤有千斤重,再也挪不动分毫。
这些年的执念在此刻看来可笑至极,他穷极一生的权利与原来旁人都不屑一顾,即便他做过如此多恶事,他唯一的弟弟依旧愿意唤他一声二哥。
他输了,输给了他的弟弟,输得极为彻底,亦输给了自己。
风裹挟着杏叶散乱了眼眸,眼前的一双身影掩在高墙旁,愈来愈远,他心知,这或许是最后一回相见了,他跌跌撞撞往前去,口中呢喃,“阿玠……”
身影只是一顿,可并未停下。
风声呼啸,承载临世的凄凉与忏悔:
“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她,亦对不住薛家……求你好好待她,就当替我偿还我的过错了,可好?”
风声之中回荡着清冷的嗤笑声,“你弄错了,我待她好并非是为了偿还谁的过错,只是因为她是她。”
除此之外,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落在脚边的落叶婆娑声。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步又一步往殿内走去。
……
长门宫殿门缓缓合上,将最后的羁绊阻断,阮蘅停下,往身后又虚望了一眼,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可她却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阿玠,这就是你不要皇位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