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破口大骂,一只冰冷的手盖在她的鼻尖上,叫她嗅到一股沉木香:“嘘。”
与此同时,她又听见了,细小的嘈嘈切切的弹弦声,幽魂一般跟随者他们,就从他们脚下传来。
独公子终于停在房檐上,手指玩着文雅垂在前胸的一缕鬓发,垂眸冲着下方道:“我现在有客,不便与你玩闹。”
那嘈嘈切切的乐声愈来愈大了,树上所有枝叶哗哗作响,有什么东西一个筋斗自下翻上来,挂在树枝上一上一下的轻晃,红衣如在空中飘起,随着荒腔走板的琵琶声,几乎咄咄入耳。
苏奈大吃一惊。半日前还打过照面的琵琶鬼,此时面目已大不一样:那褐色玉石琵琶上裂口巨大,镶嵌的眼珠半凸,做恶狠狠的瞪视相,根部拉出许多血丝,几乎要从琵琶上脱出,然而那眼珠上蒙上了一层灰翳,瞪着空中一动不动,就好像行将就木了一样……
独公子看见此景,有些意外,垂睫一瞧,恰对上红毛狐狸眨巴眨巴十足心虚的一双眼睛:“这个眼珠子,奴家,奴家……”
还未等她解释清楚,曲终收拨,那红衣琵琶鬼原本眯缝的眼睛赫然睁开。
竟然也是一对凸出的眼珠。白眼仁之上,瞳孔只一星大小:“今日你过生辰,我原本不想扫兴,可是你这牲畜毁坏我的琵琶,我要它赔我一双眼睛。”
有气无力、几乎听不到的尖嗓转瞬便贴近了耳朵,原是那琵琶鬼如蝙蝠般一拍袖子便飘到了眼前,苏奈高高耸立的毛还未放下,又是一个乾坤挪移,独公子已经立在百尺开外的树梢,躲开了它。
“万物开灵智,一念为善,一念为恶,是为道不同。”可恨独公子如局外人一般远远瞧着他,十分柔和地说,“这琵琶本体,作恶多端,已入歧路,原是不该在的。”
“我辛辛苦苦积攒了百年的修为……”琵琶鬼流下血泪来,将弦弹得铮铮作响,冲撞人耳膜。他红衣一挥,便能如扯住线的风筝般转瞬飘将过来,冷不丁抡起沉重的玉石琵琶,照着独公子的后脑勺猛砸过来:“不若公子赔我一双眼睛?”
风声过耳,苏奈眼前一黑,脖子一缩,将眼睛紧紧地闭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这文文弱弱的“有毒公子”在鬼市内和一众鬼怪嬉笑打闹,掏光了家底也没半句怨言,看起来是半点不敢得罪他们,可见是同她一样寡不敌众,不敢吃亏。他先前有那根竹笛,说不定还能和这琵琶你吵我我吵你地斗法一番,眼下连笛子也送了出去,难怪只躲不敌,眼下是躲也躲不过去了……
“有毒公子”好生仗义,都这样了,却还不曾丢下她这个队友。苏奈不禁抓耳挠腮,一阵心虚,若是这独公子不幸翘了辫子,那、那算不算她害的?
半晌,耳边没有声音。苏奈睁开一只眼,却见琵琶鬼伸直两臂,面目狰狞,瑟瑟发抖——并非发抖,而是咬紧牙关,勉力地想将琵琶从另一人手中夺出来。
独公子竟然如背后长眼,遇袭一刹,在颈后反手捏住琵琶身!无论琵琶鬼如何用力,都不得寸进,更无法从他手中抽出一丝一毫。
此时,独公子手腕轻轻一转,将琵琶拿至身前,琵琶鬼惨叫一声,被甩落房檐,“哗啦”一声坠在落叶堆里。
月色照着独公子惨白凄艳的脸,他细细端详着琵琶,如乐师认真鉴赏乐器,只是琵琶盘上那布满灰翳的眼睛,此时却“活”了,和蹲在独公子肩上的苏奈大眼瞪小眼。
——不若说是回光返照更准确些,那眼珠惊恐地转来转去,像是沸腾的水,它颤抖着,不住地向琵琶内里挤,似乎想要赶紧躲回去。
随后,独公子雪白的宽袖拂过了它。
他并非刻意为之,只是用一双骨节分明的惨白手抚过琵琶身,正如寻常的显贵公子鉴赏乐器。
袖子扫过,几无一丝挣扎,也无甚么惨叫,那诡异的眼珠子就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消失于空气中,仿佛原本就不曾存在世间。
更为夸张的是,独公子摸了这么一下,“蹦蹦蹦”几声脆响,琵琶弦尽数断裂,卷向四面,玉石琵琶上亦显出裂纹,有了陈旧之态。
独公子将苏奈尖嘴一捏,狐狸毫无防备,“哇”地一下吐出了嘴里的珠子,恰好滚落在原本眼珠子在的凹槽内,有裂纹的夜明珠转了一转,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独公子方才满意,随手以袖子将石面上的狐狸口水擦了擦,将琵琶抛给了哀哀哭泣的琵琶鬼:“重新修炼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环节
苏奈:仗义的队友。
独公子:捡到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