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里,本该是炎热的夏日,晚风却是凉阴阴的,叫路上归家的行人下意识抖了抖身子,脚下步子又匆匆了两分。
玉淩昭与和芪挂在嘴边的宁杳二人在小城的客栈里暂时落了脚,虽都是不同凡人的妖神,但他们一向喜欢这人间的烟火气儿和晚睡晨起,日劳夜息的习惯。
宁杳散着的头发,身上只穿了中衣,雪白的衣裤,滑软软的缎子,贴合着洗浴过后清清爽爽的身子很是舒服。她坐在床上,扶琂与她拨了拨肩头的乌黑长发,确信干晌透了才松开手来。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等到打更声传来便准备歇息了。
灯烛尚还未灭,突然来了一股风吹打着紧闭的木窗,从缝隙儿里透进了点点的阴凉,随之而来的还有极是浓重的妖魔气息。扶琂察觉出不对味儿来,看了宁杳一眼,宁杳眨眨眼睛举起胳膊随意绾了绾头发,一副早有所知的模样。
她起身来动作轻巧地穿了外裙衣衫,又套了件新买的披风,才到了边儿上将两片窗扇拉了开来。
客栈下面就是一条青石板铺砌成的长街,白日里是极热闹的,但因得现下天色早就暗透了,已然不见什么人影子。淡薄的云絮后面三两颗疏星闪闪烁烁,并着血红色月晕,在高高矮矮的房屋上落下一片极是古怪的光色,更衬得外面冷寂幽森。
扶琂也穿好衣裳走了过来,刚握了握宁杳的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紧接着便见远处层层叠叠的影子攒动,片刻后又散开去,不过须臾,城中隔三两巷子屋舍就可见翻越作乱的妖魔之影。
扶琂皱紧了眉头,宁杳眉心也跳了跳,心想这夏苏也真是迫不及待,至上次在吴王宫之后,这才过了多久啊,伤好没好全还两说呢就又按捺不住开始搞事了。
其实宁杳大概也能猜得到她的想法,夏苏自小敏感,一向疑心病重又谨慎,估计还是不放心。想必是他们在离开修仙界后,她的眼线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打算再试探试探。
宁杳没再久愣,两人在桌上放了银子,便一道离开了客栈。
小城里的妖魔都失了控,眼眶里两颗珠子和眼白都是黑漆漆的,显然已是神智全无。它们一心只知道一路往前的走,但凡在前拦住路的,房子也好人也罢尽数踏平过去,俨然是六亲不认神挡杀神的架势。
房塌屋陷,轰隆隆的声响震得百家灯火都亮了起来,惶惶尖叫声一片。
他们自然不可能见之不理,只不过一路上都是扶琂在出手制服妖魔,宁杳则是像个小弱鸡一样拿着菜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只做抵挡并不出招。
她装得很像样,紧紧皱着细细的眉,抿着嘴很小心警惕,和久远记忆里无论遇见什么事都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女人站在河中心的青莲花上,美目盯着光镜,透过小城里被|操控的妖魔瞳孔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悬吊吊的心终于稳稳当当的彻底放了下来。
她笑了两声,脸上很是高兴。
近千年来一直跟随她的男人也看过去,问询道:“主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女人——千里春、夏苏,亦或者叫她绫冬也好,反正就是个名儿,千年来她用过的名字数不胜数,自己也记不清有哪些了,代称而已叫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同。
她笑了两声,脸上很是高兴。
“御魂术在玉淩昭与和芪身上试过了,效果比起千年前更好了,阵法也已经准备妥当。你问接下来怎么做?”
千里春含笑,嗓音里隐带了三两分的得意,说道:“当然是让这天下妖魔尽为我麾下前卒,踏平人间万里山河,叫这人妖魔三界皆为我所用。”
在很久以前,她跟在和杳身边,人人都看不起她,现在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她是怎么做的。
当年失败了一次,这一回定然万无一失!
她就是要搅得这六界天翻地覆,妖界也好魔界也罢,她皆要在手,这才叫真正的痛快啊!
男人不说话,只恭敬又专注地看着她,千里春也不在意,兀自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莲花河,勾了勾饱满红艳的双唇,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翻身跃入河中,沉沉浸入底,往隐没在水中的院落去。
那是一处如人间一般的三进大宅院,高墙青瓦还有木牌匾,在深水伫立多年不见颓斜腐烂。
水下四周细腕儿粗的莲花杆星罗棋布,千里春灵活地绕过,落在院子里的石板上。这里面早就已经没人了,又因为灵力阵法的缘故连一条小鱼也进不来,便显得格外空荡荡的,只有水面儿上吹过莲花的细细风声。
千里春去了主屋,这里以前是和杳住的地方,不过每日负责整理打扫的是她。
和杳天生体质特殊,一出生落地就有操控妖魔的厉害本事,整日不哭也不闹,就转着两圆溜溜的眼珠子不动声色间指使得旁人团团转。一个小婴儿连话都不会说,什么也不知道,被王后抱在襁褓里,凭着心情动动眼珠子就弄得王宫乃至整个妖界人仰马翻混乱不堪,什么事情都做不得。
彼时的妖族上君慎重考虑后,就让长老带着她隐居在莲花河,彻底隔绝开来教导抚养。
长老总是偏待和杳,因为她是王女,是少君,是下一任的妖族君上。他时时念叨着王女天生奇慧卓然,来日必定能振兴妖界以致繁盛昌荣不输神魔。
后来君上逝世,和杳继位也确实如他所期盼的那样做得不错。妖族不断壮大,有一段时间连九重天都侧目三分,而魔族甚至甘愿让自家少君拜她为师,尊其为长,就为窥得一星半点的秘术。
她承认,和杳很优秀,也很厉害。毕竟她现在所引以为傲的御魂术,确实是从和杳驱妖御魔的本事里偷偷学来的。
可那又怎么样,她就是不喜欢她,很不喜欢,甚至于厌恶。
刚开始不是这样的,年少的时候她们是彼此唯一的玩伴,走哪儿都是两个人一起,形影不离。
她要比杳杳大几岁,又有长老的耳提面命,自觉责任深重更是时时细心,一起游水折花,或是站在莲蓬上扒巴掌大的莲子,在夕阳里啃掉一个肚子就能饱半分,莲花河从头到尾的地方她们都去过,每个地方都曾留下过两人的足迹。
和杳自小就是个很从容的性子,对什么都提不大起兴趣,唯一喜欢的就是吃东西,她嘴里甚少有空闲的时候,就算是不吃什么也要叼着片花儿啊草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