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子上又响起了曲子,春风轻柔一样的调子,是妈妈特意安排为了应和她的出场。
绿袖望着下面挤挤挨挨的人群,他们的一双双发愣的眼里有惊艳,有痴迷,还有赞叹,像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妈妈说她现在名声不算特别大,该时不时出来走一走,让人看得着却摸不着才能叫他们日日夜夜都想来满风楼撞撞运气,才能让外头传得更远传得更,才会有更多的银子和数到手软的收益。
“我儿啊,你快看看,这都是特意为你来的,”身边的妈妈亲热地挽着她,仿佛真如亲女儿一般慈祥,“还有几位公子更是下了百金不止,就想与你夜谈抚琴,大都是城里的熟面孔,你今天晚上可得好好挑一个,再不能推辞了。”
她因病已经一个月没有正式接客了,绿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温声应了一句话,老妈妈笑了起来,夸她道:“好乖乖。”--
“既然如此,来,我儿快往这边来,”老妈妈捂着帕子,边走边小声叮嘱,“还是那句话,别跟翠云那丫头似的使性子,咱们是捧着客人的,不是叫客人捧咱们的。”
绿袖都知道,但她只能温顺地应着,听从她的安排。
生在欢场风尘,总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
她听着底下的呼声,心里发空。
这一辈子似乎也就这样了,悦人以声色,供人以玩乐,这大抵就是宿命。
她一直觉得自己看得明白,因为清楚,所以从来不会生出什么妄想。可有一天傅峮出现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傅峮,意气风发的小公子为了追窃贼而来,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反被设计绑在空中的红绫上,晕乎乎地打着转儿,噗通一声正好栽在她面前。
小公子自觉丢脸,手脚并用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抵着唇红着脸轻咳一声,稀里糊涂道:“失礼了,诸位失礼了,不不,是在下失礼。”
“哎哟,小郎君啊,”老妈妈掩着嘴嗔怪道:“便是再怎么想到近处来见我们绿袖一面,也不必使如此危险的手段,万一要摔坏了身子,可怎么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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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峮连连摇头,“不是的,你误会了,在下是为了追个恶贼来的,不是故意……”
老妈妈自忖见多了男人,捻着红手绢儿,指尖点了点他肩头的细缎衣裳,调侃打断道:“什么恶贼啊,我看您啊,就是个猴儿急的淫贼。”
年轻的郎君臊得整张脸都红透了,她都有些不忍来,拉住老妈妈的手往里走,“妈妈,你就少说两句吧。”
美人裙袖旖旎如烟,袅袅远去,台上也曲终人散,只留下满屋子寻欢作乐的客人,和看着人离开方向愣愣发呆的傅峮。
宁杳拉着扶琂的手,走上梯子,围着傅峮转了转,小声道:“确实和傅二公子像的很。”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绿袖第二次见到傅峮是在半个月后,还是热闹的夜晚,老妈妈领着人进来,态度甚是殷勤周到,“我儿,这位是傅公子,从王都琉城来的,今儿晚你可要好生招待才是。”
房门合上,她坐在七弦琴边,看着站在绯玉珠帘后头拘谨的小公子,拨了拨琴弦,笑道:“公子又是来满风楼捉贼的吗?”
“不、不是。”他羞愧不已,脸红得比她搁在妆台上的胭脂还厉害。
见多了在女色间如鱼得水的,还是头一回见到个跟姑娘家一样这般容易害羞的,她不由发笑,温声问道:“不知公子今晚想听什么曲子?”
“都、都好。”
“那奴家便自己做主了。”
外间的喧闹被薄薄的门板隔绝在外,他就坐在离她足有几尺远的地方,端端正正的,像在学堂里的士子,认真地听完了一曲又一曲,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绮窗上闲花叠影轻瑟瑟,槅扇外的河江里浆声渔火点点错落。
在后来,她总想起那个时候,没有人真的只是到满风楼来听她弾曲子的,他是第一个。
傅峮真的是她平生所见过的最好的儿郎。
清朗端正,和纸醉金迷的满风楼总是格格不入。
他来过好几次,都坐得远远的听曲子,连目光也只落在七弦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