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这种幻觉脱下军装,离开a城,远离人群与挚亲,独自一人住在医院附近的高层。
医生为他列了长长的治疗计划,沈南灼偶尔清醒,被情绪困扰,就准时吃药;可更多的时候感到温暖,空荡荡的房间里蓦然有故友到访,他就不假思索,把药冲进下水道。
直到有一天,真的有人来按他的门铃。
他不太记得过去了多久,初春到夏末好像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开门时,只见一个短发的矮子女孩儿立在门口,穿着还未换下的蓝白校服,有点儿怯怯地,一本正经地抬头看他:“沈哥哥,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沈南灼记得这小孩儿,每年过年都有交好的家族带着小朋友一起出现,更早一些时候,这矮子是那堆小孩儿里最讨爷爷欢心的一个。
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她们家也住在这附近。
沈南灼停顿一下,撩起眼皮打量她半秒,很快又神情恹恹地收回目光:“嗯。”
“我来给你送青团。”可这毛茸茸的小矮子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垂下长而卷的睫毛,将手里装食物的小篮子举高递给他,“我在电梯里遇到你好几次了,一直没敢打招呼,没想到还真是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住了,在实习吗?”
沈南灼敷衍:“嗯。”
小女孩自说自话:“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来找你玩?”
“嗯……嗯?”沈南灼刚想点头,尾音一停,赶紧打住,“不可以。”
“啊,为什么?”小女孩有些遗憾,“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哥哥不想见我吗?”
“我不跟小孩玩。”
他面无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居高临下,飞快从她手里抢过小竹篮,“砰”地关上门。
碰了一鼻子灰的林栀:“……”
她沉默一下,正打算转身离开,突然听到门内传出闷闷的男声:“谢谢你,以后不用给我送东西。”
沈南灼清醒的时候觉得自己精神不正常,不清醒的时候觉得沉浸在幻觉里快乐无比。
他游走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界,不想让任何家人朋友感到担心,更畏惧“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这样的问题,于是连相识的邻居也远远避开。
可这只毛茸茸的矮子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
林栀小时候就很亲近沈南灼,他去读大学之后,两个人还保持过一段时间的联系。后来他服兵役去了,她不再能随时找到他,才渐渐疏远。
她觉得他在赌气。
所以隔三差五,更频繁地上门来找。
但沈南灼的想法并没有因此改变,说不见就是不见,大多数时候他连门都不给她开,后来甚至动起搬家的念头。
可医生说频繁更换住址不利于他病情恢复,他就也一直拖着,没有动弹。
直到某个黄昏,这只矮子毛球又在门口按门铃。
沈南灼没什么好气,慢悠悠地走过去,打算这次凶一点一次性把她吓跑。
但他还没开口,就见小姑娘蔫儿唧唧地垂着脑袋,两手空空,除了巨大的书包,什么都没有拿。
像一只丧家犬。
沈南灼靠在门上,挑眉:“怎么,考得太差爸妈不让你进门,把你扔出来了?”
林栀一言不发,走廊炽白的灯光下,她的眼睫如同蝶翼,安静地停在睫上。
沈南灼唇畔笑意微凝,想到这些天电梯间遇见林父和闫敏,两个人每次都面无表情地与对方保持距离,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他微微皱眉,正想开口,就见小姑娘低眉顺眼,委屈巴巴地开了口:“不是,我忘记带家门钥匙了,爸妈都说他们今天要很晚才能回来,可我又不记得姥姥家的路。”
沈南灼:“……”
林栀攥着书包带抬头看他,一双眼黑白分明:“我能进去吗做会儿作业吗哥哥?”
几句谎话编得漏洞百出,沈南灼特别想问,你们家的保姆呢,司机呢?就算没有备用钥匙,物业的电话就贴在门上啊!
他张张嘴,目光偏过去时,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眼神。
小动物一样,明亮而潮湿,带着没有打磨过的、少女的天真。
他突然就心软了。
尽管一个人住,沈南灼仍然将公寓收拾得很干净。
好在林栀也很听话,他在厨房做晚饭,她就乖乖地,坐在书房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