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空气沉静下来时,喻见已经半昏。卧室被子掉到了地上,床单褶皱不堪。孟冬下床捡被子,轻抖了一下,再盖到喻见身上。无意中扫到喻见上臂内侧有一道血渍,他顿了顿,松开被子,掰过喻见手臂。没伤口,血渍很淡,是从哪里擦上去的,他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手背。牙齿印嵌得深,伤口周围也有很淡的血渍。是他的血擦到了喻见手臂上。他俯身咬了她一口,半晌离开,她上臂已经光洁白净。孟冬把被子给她盖好,走到客厅,翻出一瓶冰水,他喝完半瓶,又拿上一瓶常温的。回卧室前他把他的手机捡了起来,没管地上凌乱的衣服,他光脚踩过,进卧室把常温矿泉水放到了喻见这侧的床头柜。想了想,他搁下手机,拿起水瓶把瓶盖给拧开了,再原样放好。他绕到另一边上|床,床垫微陷。喻见闭着眼,好像半点都没醒。孟冬把顶灯关了,留下床头灯,然后侧身,手隔着被子,搭在喻见的腰上。他在她背后亲她耳朵,低声说:“醒了?”喻见仍闭着眼睛,手背却往后一挥,正好拍到孟冬的脸,啪一声很轻。孟冬捉下她的手,越过她,捞起她那侧床头柜上的手机。不是他的那只,而是喻见的那部旧手机。身上一重,但又长久都没动静,喻见慢慢睁开眼。她先看到枕头边一只男人的大手,虎口的位置能见到深深的牙印,接着她注意到了这只手正拿着她的手机。她正要动,这人压在她身上,脸贴着她脸,她根本掀不开对方。她伸手去夺。孟冬手一翻,将手机按在了掌心底下,任由喻见掰他的手指,他问:“什么时候再用的?”他的话没头没尾,但他知道喻见能听懂。喻见掰着他的手说:“跟你没关系。”孟冬道:“我充了六年话费。”“我还给你。”“好。”喻见停手,眼瞥向他。孟冬嘴唇贴在她下巴上,低声说:“你还给我。”她还给他。喻见这才听懂了这当中的歧义。她想还嘴说她可真便宜,当年她的手机套餐一个月好像是六七十,算七十元,一年八百四,六年五千零四十。六年……已经过去了六年。这人的存在就像一道影子,她身边和她关系亲近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他。她眼睛不看,耳朵却总能听到他的生活和工作。好像两个多月前,她回来参加表妹的婚礼,沁姐打电话跟她道:“对了,孟冬跟我说他这几天会在国内。”她戴着一顶宽边帽,“哦”了一声,慢慢走向酒店。沁姐道:“我跟他说你回老家了,我没跟你一起。”边上有亲戚搭了一下她的肩膀,无声地催她走快点,她点了下头,手机还贴着耳朵。沁姐最后揶揄:“你说我不在,他这次怎么找到你?”台阶上掉落着几朵桂花,还是饱|满的嫩黄色,她不自觉地避开脚步:“不说了,婚宴快开始了。”走进酒店大门,她挂掉电话,花香萦绕鼻尖。两小时后婚宴结束,她离开酒店上车,还对同车的母亲说:“摘几枝桂花放家里吧。”母亲说:“桂花都谢得差不多了吧,你明天就回北京了,又不住家里,我和你爸可不稀罕这个,你要带着花坐飞机啊?”又道,“这酒店的喷泉挺漂亮。”喻见回头,车子早已经驶出酒店范围,她没看见喷泉。她以前觉得自己投入得太多,爱得更深,就像看到黄河后她就沉迷在了河流的险峻壮丽中一样,她轻易地就沉浸在了她以为的爱情世界中。她稍清醒后觉得自己有几分走火入魔,很不公平。她一早踩进了陷阱,被困在原地,而猎人却依旧自由。她抽身而出,却又抽得不够干净利落,她不愿再等,却也没能接受他人对她的追求。她把人拉黑弃号不用,其实把手机号注销才算是真正了断的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边的人说:“我不知她的近况,她爸妈跟我爸散伙之后,我爸听人说起过他们家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前两年苟强三更半夜跟我打过一次越洋电话,醉得满嘴跑火车,说方柠萱嫁人了,他要赚钱把方柠萱追回来。”喻见问:“那追回来了吗?”孟冬说:“去年苟强跟他公司的女同事结婚了。”喻见抿着苹果果核。她嘴唇有点干,抿着果汁润了润,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也是在两周前才听到方柠萱录下的这首歌的。当初她借方老师的设备录歌,方柠萱要学,她手把手教了对方几回。她那段时间没录成功,直到入冬后她才上传了她的歌,没想到方柠萱趁此期间,早于她,悄悄地把她的歌发到了那个论坛。她不确定方柠萱当初这么做的目的,也许对方存了险恶的用心,也许只是觉得好玩,但时过境迁,方柠萱的音频被网友挖了出来,到底让她遭受了一堆恶意。她问:“你说方柠萱有没有看到我的新闻?”孟冬坐在喻见左边,看不到她的右耳,他想着她的耳朵,把她咬剩的苹果果核从她手里抽走,说:“她就算看到了,也只会当看个热闹,不会出来帮你说任何话。”他把果核扔到了边上的垃圾箱。喻见抽了张纸巾擦手,对蔡晋同道:“今天把视频放上去吧。”蔡晋同说:“沁姐也让我今天晚上再放。你跨年演出被删,昨天全网嘲到了顶峰,今天把这视频放上去,两天时间,全局反转,我想想都激动。”见孟冬朝他看,蔡晋同向他解释:“哦,这是沁姐出的主意,视频她早收到了,特意算准了等今天再爆。”这主意沁姐能想得出来,但喻见不会认同。孟冬大学以前不爱听歌,也从不关注娱乐新闻,大学以后他才开始关注娱乐圈。两周前喻见的新闻一出,他半小时后就知道了。他翻出视频发给沁姐,却迟迟等不到结果,他没什么耐性,只想见到喻见。孟冬想起他昨晚问她为什么一直不澄清,她没有回答,此刻他心里似乎有了答案。他没吭声,握住了边上的手。喻见刚擦干净手,连纸巾一起,突然被裹进了孟冬的手掌中。饭菜送到了,蔡晋同去开门,没看到这一幕,回来的时候那两人举止如常。蔡晋同帮着把菜放到茶几上,忽然注意到纸巾盒里放遥控器的格子中有张照片,他抽出来,翻过身看正面,果然是一张照片。他挑眉一笑:“嘿,这照片找到了?”喻见看清照片,瞥了眼孟冬。孟冬分发着筷子说:“嗯。”没再说其他的。两点多才吃午饭,午饭一过,很快入夜,蔡晋同忙着和公司远程操作今晚的计划,身为当事人的喻见却全然没放在心上。月光格外亮,似乎把雾都给照散了。喻见站在阳台上,后知后觉地发现笼罩了几天的雾忽然淡得几近消失,她手伸出阳台接了一下,依旧什么都没接着。但有一只手掌放了上来,然后握紧了她。她盯着薄雾中抓着她的那只大手。“不冷?”孟冬站在她背后问。“不冷。”喻见说。“手是冰的。”“冬天我的手都是冰的。”“芜松镇比这里冷。”“理工大也比这里冷,”喻见说,“我们这儿很少下雪。”孟冬下巴抵在她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沉默下来。喻见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远处的灯火。过了会儿,孟冬亲吻她头顶。一下,两下,三下,很慢,也很用力。喻见被锁在他怀里,想动也动不了。晚八点,视频传上网络。喻见没看这些热闹,她站久了觉得脚腕疼,不自觉地扭了下脚,她就被孟冬拎回了屋内。孟冬蹲地上掐了掐她的脚腕,喻见往回抽:“过两天就好了。”孟冬是半蹲,右膝盖朝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裤子,只看得出膝盖的弧度,看不出其他的。喻见顿了顿,说:“你让我看看膝盖。”孟冬抬眸看她:“昨晚没看见?”喻见摇头。孟冬说:“洗澡的时候也没看见?”喻见把脚往回一抽:“你该回自己房间了。”孟冬坐茶几上道:“退房了。”“哦,你行李呢?”喻见问。孟冬说:“待会儿就拿过来。”“看来酒店对你格外优待。”退房了行李还能存在里面。“那我现在就去拿。”孟冬说。喻见忍不住踹他一脚。孟冬似乎就等着这一下,他眼疾手快地捉回了她的脚。喻见发现她总能上当,以前孟冬让她吹生日蜡烛的时候也是这样,她永远都记不住教训。孟冬又给她揉了揉脚腕,喻见舒服不少。“待会儿再用热水泡一泡,还疼就上医院。”孟冬说。喻见把腿盘到沙发上,捏着自己的脚腕说:“轮到你了。”孟冬没再惹她,他把裤腿往上掀。腿伤的那一年他肌肉萎缩相对较重,十二个月后他才能适当的小跑,跑得不能快,也不能久。但他每天都会锻炼,每个礼拜都会进行热敷和按摩,又过了半年,他的腿基本就看不出异常了。如今膝盖内的钢钉和钢丝早已经取出,只有去不掉的疤痕才能证明那段日子。中午喻见在洗澡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他的膝盖,但看得没现在仔细。他的膝盖形状如常,疤痕没她从前看到的那些照片那么恐怖,但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很明显。当年在北京,他刚能下地小走,疤痕肯定比现在的吓人许多,所以他没让她看。“有关节炎?”喻见问。“嗯,但不严重。”孟冬道。不严重,怎么会在酒店门口站了两个小时,膝盖就就疼了呢。喻见轻轻摸上去。室内开着空调,她的手已经暖和了,因为尝把玩乐器,她的指腹有一点薄茧。孟冬觉得膝盖有点麻,但他没缩回来,他任由喻见抚摸,眼睛盯着她看,直到喻见往他膝盖亲了一口,他才扣住她后脖颈,亲吻她嘴唇。桌上的手机不断传来微信的提示声,他们谁都没管。楼下蔡晋同发送完喜讯,等了半天都没得到楼上任意一人的回复,他心里有数,不再打扰人。微信和电话开始让他应接不暇,他兴奋地投入进工作,挑选着答复记者的问题,记下各种访谈、综艺、音乐节目的邀约,他等着之后再慢慢筛选。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喻见轰回北京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走。第二天,蔡晋同等到中午才冲上楼,问喻见:“都来六天了,现在事儿都解决了,是时候该回北京了吧?”喻见还没答,孟冬先说:“我还要复查。”蔡晋同心说这家伙这是讹人讹上瘾了,“什么时候复查,我陪你去。”他打太极拳。孟冬看向喻见:“明天?”喻见今天起得迟,醒来就看见孟冬在办公回复邮件,状态和精神都极佳,她说:“你还要复查?”孟冬道:“纱布还贴着。”喻见问:“那你失忆全好了?”孟冬看着她笑了下:“我真有过失忆。”喻见显然不信。蔡晋同看这两人的对话完全不避忌他,他想再装天真无知也装不下去了。他索性想问就问:“你还剩下那首《冬》,什么时候肯拿出来?要不就趁现在的热度?”喻见说:“没写好。”蔡晋同一憋,转身就去忙自己的了,眼不见为净。喻见今天还是没回家。她打电话问过小区物业,知道她家别墅外现在涌来了更多记者和看热闹的人,她索性就安心住在酒店,又给父母打电话报了声平安。父母早就已经看到网上的讯息,怕打扰她所以没主动给她打电话,见她自己打了过来,父母问她:“那我们现在能不能回家?”喻见说:“再晚两天吧,记者太吵人。”“好好,听你的。”父母又问,“那你住家里不嫌吵?你也住到佳宝这里来吧。”孟冬递了一瓤橘子过来,喻见张嘴吃了,说:“不吵,我现在在外面。”父母问她:“那你说我们饭店现在能不能开?”“能啊,”喻见道,“你们想开就开。”父母彻底安心。第二天吃过早饭,喻见和蔡晋同一道陪孟冬去医院复查。喻见又换上了黑色羽绒衣加毛线围巾的那身装束,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坐上车。孟冬调节空调风向,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不系安全带?”喻见朝他身上看了看。他系着。他们的角色似乎颠倒了,从前总是她遵守交规,坐后座也老老实实地系上安全带,孟冬每次都和她对着干。后来她是怎么改变了这个好习惯的?大概是有一回她工作实在太累了,上车后也提不起劲,她忽然想到他。他坐后座的时候总是舒舒服服的。于是那天开始,不上高速高架的时候,她坐后座就再没系过安全带。车子启动,眼前阴影覆下。孟冬靠过来,把安全带一拉,替她扣上了。她看着他。孟冬压了压她的围巾,露出她鼻子说:“别憋死了。”蔡晋同偷瞄后视镜,转着方向盘,开出酒店上了大路。他一边跟喻见讲那些邀约,着重强调了时间和通告费,喻见“哦”了声,也没说马上就回去复工。蔡晋同绞尽脑汁,开出一段后他看见马路对面的小饭店,说:“你爸妈可比你积极多了,这么快就复工了。”他把车靠边停:“要不要去看看?”喻见和孟冬望向车窗外。小饭店开着大门,四周人来人往。有工人架着梯子在挂招牌,喻父在底下指挥,喻母在跟隔壁店主说话。喻见和孟冬解开安全带下车。蔡晋同手机来了电话,他解开安全带先接听。斑马线在百米之外,喻见和孟冬慢慢走过去。喻见把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大半张脸。羽绒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喻母来电。喻见朝对面饭店看了一眼,接通电话,贴住左耳。喻母说:“见见,饭店招牌重新做好了,我跟你爸今天过来挂上,想尽快开店。你那个,被我们家招牌砸到的那个男人,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和你爸过去看他啊?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想着看望完他才好开店。”马路人声嘈杂,孟冬在旁边听不见电话内容,喻见朝孟冬看了一眼,回答母亲:“今天吧。”挂掉电话,喻见问孟冬:“你真失过忆?”孟冬说:“真的。”“那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你自己想。”喻见不知道他究竟说真说假,就像从前她问他到底是怎么过黄河去给他买水晶饼一样。孟冬问:“你呢,《冬》真的还没写完?”喻见不吭声。走到了斑马线,红灯还有六秒,孟冬牵住了她的手。那首歌早就已经写完了。那年冬天,她戴着耳机,边哭边不断调节着电脑的右声道,跟着哼唱的就是这首歌。过去和未来就是一条左右拉扯的线,在他再次牵上她之前,他们其实永远都停留在了那个冬天的节点。红灯结束,孟冬带着喻见向前走,身后蔡晋同奔跑着追赶上来:“孟冬,孟冬——”孟冬和喻见回头。蔡晋同气喘吁吁:“你那个房产中介给我打电话,说他又找到了两套极佳的房源,问你这回到底能不能去看了,错过了可就真的没了!”孟冬对喻见道:“那你再晚两天走。”喻见说:“再看。”蔡晋同愣了下,喊:“看房子用不着两天吧,要不待会儿去完医院就把房子看了吧,喻见你这都回来七天了,七天了!”两人没理他,牵着手跟着人|流向前行。过了马路,他们远远得看见饭店招牌已经挂好了,工人正下梯。喻见和孟冬走过去抬头,看见阳光明媚,招牌崭新,名字还是从前那一个。叫做——“小四季”。(正文完结,番外继续)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我自己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番外周二开始更新,要是看得人少我就少写点,看得人多我就多写点新坑《旷野之渡》进我专栏收藏一下啊,大概就讲个男主抢他兄弟女友的故事。顺便再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吧,以后我一开坑你们就能知道了。-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蛇六姐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栀子花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你广坤叔6个;辣子雕、ee49333、大点点小点点、月半妞xl、蜜柑、纯纯的冰糖雪梨、倩倩、月游、阿忴、猜猜我是谁、五月s、kiwly、lovelyday、nile、豆芽菜、慢吞吞小姐、叶昔、41129122、哑巴兔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年30瓶;上善若水or9瓶;l、小鱿鱼7瓶;ll小懒、静6瓶;我是你广坤叔、gphsl、蓝色沉淀、五五二、笑55瓶;君子式微3瓶;betty小夏2瓶;31165237、24043834、李小姑娘、柠檬露、yeasi、真礼君、41777028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