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事,把账目递给掌事,她一顿,微微侧眸,看向了远处那座仿佛镶嵌在天际边般的肃穆皇城。
的确很庄严,但她并不喜欢。
生来就长在那皇城里的人,也一辈子都会被囚禁在其中。
“阿云娘子?”
柳阿云回过眸,“就按我说的这些,你今日就让伙计把这批货装好,务必要赶上明晚。”
“嗳,好勒。”掌事点点头,柳阿云便回身要走,却见这掌事站着没动,似乎还有话要说,她问:“还有事?”
这掌事是在商行手底下干了快十多年的老人,和柳行头交情极好,时不时得了空还会上柳家做客。
他见柳阿云问,面上犹豫了下,“阿云娘子可知行头为何突然生了病?”
柳阿云不解:“最近天热,他又忙……”
掌事摇头:“咱们商行哪年夏天不忙的?行头那般精壮的人,可一回也没病过。”
这显然是话里有话,柳阿云问:“那是为何?”
掌事见她似乎是真不懂,犹豫片刻,终是低声道:“阿云娘子啊,这女大当嫁的道理你也不是不明白。上回和阴家的事黄了后,行头可没少在我面前念叨,好几回喝得烂醉如泥,都是在忧心娘子的婚事啊。”
他顿了顿,“这话原不该我来说,可我也算是看着娘子从一个小姑娘长大的,我都尚且如此,更何况行头这个为父之人呢,他如今就是自责因为阴家那事,反而耽搁了娘子你。”
他原本还想说哪有一个姑娘家整日混在商行里抛头露面的,薛家虽是女人当家,可薛家的那几个娘子也终是要嫁人的,再不济,也是找人入赘,断没有终生不嫁的道理。
虽还有段时日,但翻过年,柳阿云便要二十有一了,行头能不急吗。
柳阿云听见是这事,双眼微暗,“劳掌事费心,但近日这么忙,还是操心操心手上的活吧,我今日走不开,午时叫伙计再给行头抓服药送回去。”
掌事看她摆明了是不愿提这茬,叹口气,“好吧好吧,我这便回去了。”
柳阿云面无表情看他走远,半晌后低低叹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人一旦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时间也过得飞快。
到了花灯节的夜里,原本只有点点火光的街上挂满了灯笼,遥遥望去像是一簇又一簇的火团,街上人流拥挤,竟比白日还要热闹。
有柳阿云亲自把关,兴荣商行这边没出什么意外,按时把各个小摊支了起来。
她总算能歇口气,行头不在,她自作主张给商行的伙计和掌柜放了半日假,此刻商行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她捏着手里早就凉了的茶蛊,一个人坐在长凳上,背靠桌子,忽然觉得疲惫天翻地覆地袭来,但她却不困,只是觉得累。
女大当嫁……的确是天经地义。
她在商行里抛头露面快五六年了,行头又一心想给她找门好亲事,可这谈何容易,毕竟正经姑娘家谁会像她这样。
柳阿云觉得兴致缺缺,一瞥看见了窗外缓缓升上天最终看不清晰的一盏花灯。
锦鲤形状,被画得五颜六色的,很好看。
说来她空闲时也随便画了几盏灯面,就是不怎么好看,估计拿去卖也卖不出去。
“算了……出去走走吧。”柳阿云揉揉肩膀站起身。
街上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许是这阵子压抑久了,人们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爆发出来,热闹得都有些嘈杂了。
原本只当是花钱赚吆喝,但看这样子说不定还能回本。
柳阿云又琢磨起了行里收支的问题,面具的灯面倒花不了几个钱,但工人的酬金在总账里却是笔不小的开支,加上染料也挺贵的……
她走在街道的最里侧,双眼在琳琅满目的小摊上扫过,原本想认认哪些是商行出钱办的摊子,没想到一个不注意,险些撞上正恰巧停在小摊前的人。
“对不住……”她抬起头道歉,下一瞬却骤然愣住。
那是一个面容被兜帽遮掩了大半的人,他手里拿着一张面具,还没来得及将其盖在脸上便被她的声音吸引,侧眸看了过来。
借着月色和周围暖暖的花灯光照,她看清了他的模样。
月色华服,深色大氅,如墨的眸,鸦羽般的长睫,还有那只白净华贵的手。
一切,都和前天的梦那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