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最了解一个人?他的敌人。
如果这个敌人同时还是他的情敌,那简直就可以引为知己了。
耶律休哥道:“宋国刚刚通过禅让手段到手,他怎能长离中枢,游弋于外国?如果杨浩不急于结束战争,他不会不计损耗持续攻城!也许幽州再守上一段时间,整个战局就会扭转,只是……”
耶律休哥唇边露出一丝苦涩而无奈的笑容:“只是,我们无法确定,他还能撑多久,而我们,已经不能撑下去了。”
大厅中再度沉默下来,许久许久,萧绰清冷的声音道:“墨水痕,明日一早,赴宋营请见,言议和事!”,!
普通的女人般,情绪战胜理智,固执地宁可玉石俱焚。
不,她不会的!
因为……她是萧绰。
女中巾帼,唯武曌与萧绰,她一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轰!”城门重重地关上了,耶律休哥浴血厮杀,抢回百十个破阵的辽兵,匆匆退回城去。
骚动一点点平息,很快重又归于平静,城上城下又恢复了黯淡的银灰色。
上京信使赶到的消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传播速度,很快传遍大街小巷,城中的军卒百姓尽皆知晓,这一夜,也不知有多少人彻夜不眠,静静地翘首企盼着进一步的消息,企盼着信使能带来拯救他们走出绝望之境的消息。
杨浩在望楼上又静静地站了很久,才一步步走下来。
他刚一下来,就有一个人抢在宋军的将帅们前面跑到身边,毕恭毕敬地搀扶着他,好象生怕他跌倒了似的,殷勤的让人肉麻。
这个人是女真族安车骨珠里真头人的堂叔乌林苔,就是他赶赴西夏,问计于折子渝的。杨浩微微一笑,既没有因为他的殷勤而怡然自得,也没有什么厌恶鄙夷。
他们就是这样,畏惧你、有求于你的时候,可以敬献他们的美人给你,可以恭维你是天可汗;实力远远不及你时,他们可以无比驯服,如女真之于契丹,如蒙古之于女真,若说能屈能伸,他们才是真正的勾践传人,他们只尊重实力。
“官家想与辽人议和,必然是思虑深远,小人不敢妄议,只是……辽人虽在官家天兵面前不堪一击,但是对我们来说,却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到时候辽人迁怒于我们女真,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女真,可是真心投效官家的呀。”
“你放心……”
杨浩微微一笑:“你们反抗契丹,固然是辽人压迫过甚,无法生存。可是朕一路北伐,你们出力甚居,朕怎么会拍拍屁股就走,让你们面对辽人的报复呢?呵呵,朕已经为你们打算好了,如今山前七州,除了幽州,已尽在朕的手中,议和成功后,朕会于瀛、莫、涿、幽、顺、檀、蓟驻兵屯守……”
乌林苔犹豫道:“恐怕……远水难解近渴。”
杨浩笑道:“朕还没有说完呢,你们既已弃辽就宋,你们若受辽人欺侮,那岂不是削了朕的脸面?朕现在挺进辽阳府的兵,议和之后就不回去了,朕会让他们驻屯于你们与辽人的边境地区,如果辽人有意欺压,朕还会就近增兵,你们的安全无需担忧。”
杨浩一面走,一面道:“朕已令朝中根据你们那里的情况重新核定每年的贡物,体恤你们生存不易,尽量减免贡物,北珠和海东青就免啦……”
乌林苔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滔滔如黄河之水的马屁脱口而出。
杨浩拍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不语。
女真诸族的分布范围,大致就是粟末靺鞨族建立的渤海国范围,也就是后世的东三省一带,且与室韦相连,这么多年来,女真虽渐渐崛起,但是在辽国的欺压和有意分化之下,始终没有壮大起来,他们到现在为止还在为温饱而苦恼,根本就没有对政权的渴望和觉悟,因此对宋国驻兵意味着什么也就根本不会有什么深层的认识。
女真完颜氏已经被安车骨氏消灭了,完颜阿骨打再也不会出世,可是时势造英雄,英雄应运而生,没有了完颜阿骨打,只要这环境不变,历史的发展不变,时运相济的时候,自然会有人重复阿骨打该做的一切,而今未来志在天下的金国虎狼还是一群满心想傍棵大树好乘凉的丐帮兄弟,杨浩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他们拐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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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城南京留守府里灯火通明,可是满座将帅的脸色却比府外的夜色还要灰暗。
他们就像遗落在孤岛上的一群旅客,说不定哪一天起了海啸,就会把他们卷进大海,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来了一艘船,可是没想到那船比他们寄身的孤岛更加危险,因为……它正在沉没……
太后与皇后被困幽州,与外界完全隔绝,已失去了对帝国的控制;上京的主和派、投降派已经占据了上风,这是最可怕的,比一些皇室权贵野心复起,再举叛旗更加可怕,因为幽州解围的关键就在于援军,而援军和辎重都受制于上京,上京一旦改了风向……
萧后玉面铁青,心如冰浸,饶是她一向冷静,此刻也没了主意。
耶律休哥腾地站起,大手紧握佩剑,掌背青筋绷如蚯蚓,粗重地喘息片刻,又一屁股坐了下去。脸色阴晴不定地沉吟片刻,霍地一下再度站起,咬牙切齿半晌,又重重地坐下,如是者次,庭中的将领们都诧异地看着他,就连萧绰的一双妙目都投注在他身上。
起初,萧绰的目光也有些诧异,但是看了片刻,她的目中便闪过一丝了悟,目光重又黯淡下来。
她猜的没错,耶律休哥的确是想护着她和皇上放弃幽州,杀出重围。可是那凶险有多大可想而知,从今天这些死士闯关之难就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耶律休哥反复思量,又反复否决心中的决定。他不怕死,但他承担不起太后和皇帝有失的风险,如果他现在在城外,他还可以利用大于越掌控全国军队的权力想想办法,偏偏他现在也在城内,正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而外线局势如此险恶,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和皇帝身陷于此数月,毫无脱困的希望,与国失其君有何区别?
许久许久,耶律休哥语气沉重地道:“耶律斜轸和郭袭穷于应付府州和雁门关宋军,无力北顾;京师汉军谋反,室昉独木难支;宋军踪迹现于东京,契丹八氏酋领已萌退守大漠之意。太后,我幽州虽险,可上京之险实已在幽州之上,太后再不及时回归上京,重握中枢于掌中,大辽分崩离析,恐难避免了。”
他顿了顿,艰涩地道:“太后,还是尝试与宋人……议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