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日那夜开始,萧观音总是对他闭门不见,他几次强行来到她面前,她也总是眉目清冷,一字不言,仿佛眼里看不到他这个人,而与此相反的,是她对大哥的态度,从前总是避着大哥的萧观音,如今对大哥,却是有约必应。
对这一与过去截然相反的变化,没有头绪、暂查不出深因的宇文泓,因萧观音那夜,破天荒地问他是否有愧于她、是否欺瞒过她,而误以为是大哥告诉了萧观音什么,才使得萧观音待他如此冷淡,与他划清界限。
论事实,他欺瞒了萧观音太多太多,旁的事,多少还有回寰之机,只暮春夜澹月榭助情酒一事,最是要命无解,不知萧观音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是否具体知晓这件要命无解之事的宇文泓,这些时日以来,也是有口难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观音一日胜过一日地疏离他、亲近大哥,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依他忧灼之心,眼看着萧观音亲近他这豺狼大哥,心底恨不能直接杀了大哥了事,将萧观音夺回身边来,可偏偏时机未到,势力不足,时局也不允他如此肆意妄为,只能忍耐,形势本已坏到了极点,今日萧观音,竟还亲眼见到他动手杀人,她自然不可能随意到这种地方来,此事是大哥有意安排,回身醒觉的那一瞬,他深悔自己因心绪极差,心思浮乱,竟未能早点察觉。
在听到她因惊吓出声的一瞬,他心头一震,仓皇转身,他恐慌地希望自己只是出现了幻听,可骤然回身的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眼里的自己,阴冷狰狞的,像是暗夜里的恶鬼,身上溅着被杀之人的血,那血亦溅到了她的颊上,玷污了她雪白无瑕的面庞。
似因被她的眸光震慑住了,眼睁睁地望着大哥带她离开,双足像是浸在血潭里动弹不得,满心只是她看他的最后眼神,满心只是惊惧恐慌,铺天盖地地叫嚣着“完了”“完了”,杀人时亦未颤|抖半分的手,因这一声声的“完了”,而难以抑制地轻颤起来,观音是佛女性子,她眼里容不得杀戮,她已经疏离了一个欺瞒她、有愧于她的宇文泓,对一个视杀戮为寻常之事、手上浸满鲜血、阴鸷心狠的宇文泓,定会更加远离,此生此世,不想与他这样的人,再有半分牵扯,他与她,彻底玩了……
……不,不会完,不可以完!!
满心的惊震恐慌,最终凝成了坚执的信念,穿心刻骨,令他如溺水之人,必得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迈开步伐,追了上去,必须追上,他心中有种感觉,必须追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能由她就这么走了,若由她就这样离开,也许他与她之间,这一世,永将停留在地牢里的这一刻,不可如此,绝不可如此!!
一路纵马,拦下了大哥的车马,隔着车厢垂帘,他颤声唤她,“……观音!”
没有回音,自去冬那日后,她再未同他说过一个字,车厢之内,眼看萧观音在二弟焦急的唤声下,微垂着头,一言不发,似还笼罩在地牢血腥杀戮的阴影下,是他意想之中应有的反应,宇文清心情轻悠,原正要对车外聒噪之声,充耳不闻,继续为萧观音除下沾血的绣鞋时,却见一直僵身不动的她,抬起头来,轻握住他的手腕,眸光轻颤地望着他道:“我想下去走走……我想,自己回去……”
她道:“车里,太闷了……”
微眯着眼、凝望她片刻后,宇文清放开手道:“好。”
宛如欣赏一场好戏,他直起身体,慵懒地倚坐车中,如看出不了五指山的掌中雀鸟,看着萧观音垂着目光,抓起手边的帷帽,打起垂帘,缓缓地下了马车,他的二弟,自是紧着拍马、伴走在她的身边,一双眸子,紧紧地盯望着萧观音,小心惶恐,哪有之前在牢中那般铁血无情,又哪有从前装痴扮傻时的气定神闲,他死死地抓住了他的七寸,认知到这一点,叫宇文清心中畅快。
他深深地意识到,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能比萧观音之事,更能摧残宇文泓的心智脊梁,凡俗之事哪怕是世人的鄙弃、世人追逐的权柄,也只能叫宇文泓假意弯下脊梁,叫他性情更为阴沉而已,只有萧观音,能彻底地压垮他,让他真正为之心智疯狂。
……还未疯呢……
宇文清看着他的二弟与萧观音现下距离只有咫尺,却似隔有天堑,再无从前在长乐苑时亲密无间,心神悠悠地缓叩着手中折扇时,见二弟在僵凝不动须臾后,忽伸手揽抱住萧观音,硬将她揽带着坐在马背上,随之狠狠一扬鞭,强搂着萧观音,驰马离开。
沉思一瞬后,宇文清放弃了派人追逐,虽知现下二弟这般心绪激动,或会发疯伤着了萧观音,但这却会让萧观音,在今日刺激下,真正认识到宇文泓是为何人,二弟现下离萧观音越近,将刺伤她越深,实际上是会将萧观音越推越远,令受伤的萧观音,彻底对其心死……
若放在从前,他定不会坐视如此,因他不忍见萧观音受到半点伤害,但现在,他却这么做了,没有犹疑多久,便这么做了,从胁迫萧观音,到眼下这般,只是为了更远的目的……宇文清望着急驰远去的身影,悠悠心神慢慢僵滞住,手中折扇,也缓缓顿在掌心,眸光渐幽。
……也许,他自己,已先一步疯了……
急驰的骏马,在少人的郊野花林处,停下飞蹄,宇文泓虽知自己手臂力大,身前的萧观音,理应挣脱不开,但因她挣扎动作实在剧烈,他还是不敢这般强硬,怕她在挣扎间,不慎从飞驰的马上跌下出事,于是在此处勒停了马,松了手劲儿。
手劲一松,她立就下了马背,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宇文泓牵马跟走在后,心中慌乱,言辞亦是絮乱,一时急着解释自己先前所为,“观音,那人是南雍派来的细作,他该死,若他与他背后的势力,所谋成事,神都城将死不少人”,一时又为她与大哥的亲近,难掩心中忧灼愤恨,“观音,纵是你恼我恨我,也不该同大哥一处,作践自己!”
絮乱惶急地说了许多许多,却始终一个字也得不到回应,只是见她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一味地只身向前走,若是能将心掏出来予她看,宇文泓早就这么做了,他看着萧观音,觉得自己空长了唇齿,空长了四肢百骸,完全无用,完全不知该如何做、如何说,才能让她肯看他一眼,才能让她与他回到从前。
她的冷淡与无视,是这世间最伤人的冰刀,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折磨,已足够叫宇文泓锥心刺骨,此刻满腹的千言万语,似一字也不能叩动她的心,更叫他心急如焚,难道与她这一世,真要停留在地牢中溅血相望的那一刻,再也无法进前半步,也再也回不到过去半分吗?!
……不!!
从绝望中喷涌而出的激烈不甘,令哑声望着萧观音的宇文泓,忽地松开了手中马鞭,径抱揽住前方的萧观音,令她转过身来,手按在她的发后,深深地吻了上去。
他的吻,像他满心的爱一样,汹涌灼人,又因此刻心中的惧怕与绝望,越发强势,不容推拒,不肯放手,他早不是第一次吻萧观音,从前做夫妻时,在他的诱哄下,他吻她,有过多次,她无一次主动,总是心存羞拒之意,却也总是无奈地包容承受,纵容他这夫君,仅有的一次,有点生气着急了,阖齿推拒的动作,也是轻轻的,怕伤着了他,不像此刻,在最初地一怔后,即用力地挣扎推拒,像是忍受不了他半点触碰,不愿再与他有半点牵连。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萧观音越是推拒,宇文泓心中恐惧愈深,深吻愈是用力,推拒的动作,被他紧揽在怀中,他全然地抱着她,紧紧相贴,如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她似是排斥拒绝这种相融,强挣的身体不肯放弃,软和的唇齿亦作挣扎,全无从前的一味温柔包容,心里像是发了狠,带着对他的怨意,将自己的唇齿,化作发怒的利刃。
已有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但这点子痛,哪里比得上宇文泓心中之痛万分之一,仍是深吻,手臂揽在她的发背处,强势压靠在树干上,尽情宣泄自己这些时日的恐慌,和长久以来的压抑,末了,在感知到她面上的湿意时,慢慢离开,凝望着她湿润泛红的双眸,轻轻吻上她滢然的眼睫处,哑声轻道:“观音,我爱你……”
他望着她道:“我是骗了你,骗了你许多许多,但有一点,从来没有……从前的宇文泓,对你说‘喜欢’时,没有一次,不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