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的眼睛粘在泛黄的书页上,动也不动。
庞新枝便舀了一小勺送到他嘴边:“张下嘴嘛……”
她的尾音又嗲又软,像拖着一条粘乎乎的鼻涕虫。
他朝旁边扭了下脸。她很有耐心地转到他面前,逼着他不得不张开嘴,由着她将那口饭喂了进去。
“好喝吗?”
“好喝。”
“我煮的玉米面糊涂和王英阿姨的手艺比起来怎么样?”
他点点头:“好。”
庞新枝便笑嘻嘻地拿手擦去他嘴角的饭渍,又喂了他一勺。
玉米面糊涂是刻在许多青花人记忆中的美食。
玉米成熟后,趁着新鲜掰下来剥下籽儿,晒干,用石磨细细地磨了,水烧开后,和成糊下锅,再放些食用碱面,大火煮开,小火熬煮近一个小时方成。
煮好的糊涂粘稠,金黄,配着腌芥菜,别提多美了。
因掌握火候麻烦,一不小心还会糊掉,因此煮玉米面糊涂是个很讲究的活儿,很多人会做,但做得好的却不多。王英就是不多中的一个。
春妮和老刘从小到大都喜欢喝王英煮的玉米面糊涂,如今他的胃和味蕾竟然交给了别人,那个人却不是自己……春妮无力地靠向窗户,不小心扯到了下面的开关绳。
“啪”的一声,头顶的灯泡骤然亮起,将她的身影镂刻在了窗户上。
庞新枝放下饭碗开门出来,见是她,堆起满脸的笑容:“是春妮啊,快进来。你来怎么不提前
说一声呢,好让我们准备准备。”
她没说准备啥,春妮更不想深究,她害怕那是个埋藏自己的深渊。
庞新枝的“我们”说的很随意,仿佛她和老刘是混然天成的一体,而她只是个外人。
老刘看到春妮后终于离开了那本书,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春妮就那样死死地盯着他,他则若无其事地笑笑,算是同她打招呼了。
若是以前,不管他做错了还是没有做错,只要春妮生气了,他都会低下头表示认错,今天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若是以前,春妮会摔门而走,今天她的脚下像锲进去一颗钉子,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
庞新枝热情地端茶倒水,想请她坐下来。
春妮却像根棍子般戳在那里,纹丝不动。
“刘向阳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许久后她说。
过去那么多年她很少叫他大名,一直喊他“老刘”或者“喂”,但凡直呼大名都是摊上大事了,他便会乖乖地夹尾巴做人。
今天他竟神情坦然地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灰色的夹克,穿上去出了门。
“向阳,天都快黑了……”庞新枝喊。
“很快就就回来。”他的声音格外温柔。
春妮的心里却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这种声音以前是她的专属。
那又怎样?世间万物,唯有变化才是永恒的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