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如山崩般跪地痛哭的四下,此时是反常的安静。
一时间,除了风雨声,几乎再没有什么动静发出。
皇帝病了很久了。
久到早在年前之际,便已有许多人认为其撑不了几日了。
然而当下这份安静,显然并不只是因为众人心中对这一日早有预料——
在此之前,他们也不曾想到,一位帝王的威严和体面竟能被自我削减到如此地步。
燕王和吴恙走了过来。
吴恙来到其身侧,缓缓半蹲身下去。
他看得到,那双睁大着的眼睛里,此时正倒映着他的身影。
死不瞑目吗?
可真正该死不瞑目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丧命于他手中的那些无辜之人。
少年伸出手去,覆在了那双眼睛之上。
替其缓缓合上眼睛之际,他声音低低却清晰平静地道:“一路走好,皇伯父——”
曾听阿圆说过,人在死后半刻钟内,尚可听得到身边的声音。
他想,大行之际,应该让对方听他唤一声皇伯父的。
他起身之际,皇帝垂在石砖上的右手手指几不可见地轻动了一下。
敬容长公主惊诧地看向起身立在一侧的少年。
——皇伯父?!
太子神情怔怔地抬起头。
郑太医瞳孔骤缩,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去。
而此时,只听“扑通”一声响,纪修于一旁跪了下去。
他跪的不是驾崩的皇帝,而是燕王。
“当年纪某因受人蒙蔽,又因心胸狭隘,终铸成大错。今真相已明,仇人已死,罪人纪修也无颜再苟活于世。今愿以死谢罪,以表悔意!唯愿殿下能够看在罪臣今日尚有几分功劳的份上,能给我那家中唯一的女儿留一条生路!”
言毕,重重叩首。
三记响头,力道之重仿佛将脚下石砖都震得颤动。
叩首罢,将将直起身之际,面色决绝无丝毫犹豫,立时抓过一侧长刀,利刃于身前出鞘,雨幕之中有冷冽寒光闪现——
就在他挥刀欲抹喉之时,眼前又一道寒光袭来,“当”地一声响,利刃相击音落,他手中长刀已被利剑挑开,掉落在地。
纪修怔然看向那收剑之人。
“纪尚书不必如此。”燕王看着他,道:“是非功过,回京之后,自有法理来论断处置。”
说着,看向狼藉的四下:“当下时局特殊,今日生此变故,这行宫之内诸事还须纪尚书来善后——”
纪修跪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
后续善后,又哪里非他不可?
燕王殿下分明是刻意在给他继续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若今日在众人面前自刎谢罪,便愈可证庆明帝弑君之实,朝中再不可能会因此起任何争议!
这一点,燕王不会不知。
可对方不愿,也不屑。
纪修于心底苦笑一声,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多年前那个终日出入军营,意气风发一身正气的少年身影。
总是跟在少年身后的,是两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子,那两个孩子提到二公子时便眼睛晶亮,甘心拜服跟随,出生入死。
让两个孩子钦佩拜服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