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候在门外多时的陆夕颜见楚立脸色不佳负手踱出,而屋内那家伙不仅能喘气还有能耐下地走动大声嚷嚷,便大抵猜到这父子二人是何状况,心里暗暗嘲讽感慨一番,面上波澜不惊,恭顺至极地将今夜收到的密信双手奉上。
楚立拆开密信,边走边看,阅罢肖陵自北境传回的消息,面色稍霁,却又微微皱了下眉。
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
易剑臣和薛靖七还算头脑清醒,没有耽于小情小爱躲在北境草原徒然消磨时间,昼夜不歇苦练双剑合璧,他很满意。
可惜,小崽子终究还是存有可悲的私念,不知何为大局为重。易剑臣藏剑谱不愿让薛靖七练最后一式,这份私心只会使得他们重蹈上任剑主覆辙,成为逃兵,无法彻底毁去灭魂,那这武林浩劫便是无穷尽的循环,无数人也都将白白牺牲。
人都是自私且目光短浅的,只顾眼前人,不念众生苦。
就连心怀苍生的七星龙渊剑主也不能免俗,真是遗憾,他得再推上一把,断其情义,逼到无有退路、没得选的时候,他们才会义无反顾地以身殉道使出剑十九罢。
“夕颜,乾秦一事你办得不错,我们也该进行下一轮行动了。你去……把乾、坤、震、坎叫来,我有事与他们商议。”楚立微微颔首,沉声吩咐。
“坤……”陆夕颜迟疑一瞬,低声道,“在戒律堂跪了两个时辰,您不去,她不起。”
楚立闻言讶然,眉头微蹙,转念又明白过来,垂眼思索片刻,换了主意,柔声道:“你先去找坎,让他把重明蛊给钰儿送去,再让乾、震去议事堂等我,你也一起。我亲自去见坤,稍晚些到。”
“是。”陆夕颜应声,目不斜视快步离去,心中却在暗忖,在众杀手里,义父似乎单单对坤一直很包容,很少疾言厉色,坤虽玩世不恭却至死忠诚,也不知他们二人究竟有何隐秘联系,她很好奇,却也明白这不是她该打听的事。
戒律堂前,红衣如血,微光映照下,暗影里一人长跪不起,腰背笔直,双眼却失往日勾人神采,黯淡发直,似在怔怔想事。
少宗主伤成这样,生死未卜,她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她阵前反水确是错了,可不后悔。
薛靖七绝望一笑,拼着自己受上一掌旧伤复发也要把剑锋全部送进楚子钰心口的那一幕,在她脑海里反复重现,就像沉入崖底幽深海渊的钩子,把她自己都快忘掉的陈年旧事拖拽出水面,游魂似的,一见光就要灰飞烟灭,拼命重新扎进水里,企图留存些体面。
十年前,她十五岁,也曾持一把剪子狠狠扎进恩客的咽喉里、心口里,滚烫鲜血溅得她满脸都是,她还不解恨,攥着剪子不松手,想要把人给戳个对穿似的,直到尖叫声四起,她才如梦方醒,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冰冷尸首,披衣起身,抖个不停。
边陲小城,命如草芥,客商死就死了,官府不管,她的命呢,更贱,死就死了,更没人会在意。
她是第一个反叛者。
可那里容不下反叛者。
她纵使杀过人,也依旧是弱质女流,杀一个凭运气,杀十个可就要凭本事了。
她没本事,只能被捉回去毒打、羞辱,被十个男人轮番压在身下,直到满身血污,奄奄一息,被人用草席裹了丢在数九寒冬里自生自灭。她将那十个人的脸记得清楚,咽不下这口气,想报仇,可是无能为力,连动弹都不得,只能赤身缩在冰冷草席里等死。
风尘中的反叛者往往回不去红尘,要么玉碎自尽,要么苟且余生,要么……毫无尊严地死在男人身下。她怎么都没想到,还会有另一条路,带她回红尘。
“起来吧,你没做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