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葛藤去看了医生。他可以去横滨国立医院,与贫民窟的孩子不同,葛藤有官方的身份证明,但他没有去,而是找了密医。国立医院的医生会问他受伤的原因,他该怎么说,自己是宇航员,在做重力训练时被压伤了?还是从二楼不小心跌下来,撞到内脏?把时间花在编造借口上太麻烦了,他更喜欢从不问出处的密医。
森鸥外二十四小时营业,他像是不知疲惫的机器人,被病患从睡梦中叫起后能立刻操手术刀登台,葛藤在他这里治过三次毛病,体验感很好,就直接过来了。
早上十点,诊所门大开,他到的刚好,会诊室内无人,森鸥外看见他眯眼笑起来:“是葛藤先生,有什么事吗?”
葛藤的脸很苍白,他肤色偏暗,白起来就像一尊石膏像,又像静静躺在棺材里的尸体,路上有熟人看见他,问他是否身体不适,葛藤回答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熬夜时间太长了。”
“我身体不太好。”葛藤说,“五脏六腑被压迫了。”
“咦。”森鸥外戴上橡胶手套,“先检查吧。”
检查结果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中原中也没抱杀死人的心下狠手,导致葛藤是受伤了却也没有那么夸张,森鸥外给他开药,只说让人静养些日子,就能恢复如初。
“大概要静养多久?”他问。
“这个,就算是我也不能给出确切数字啊,跟人自身的恢复力很有关系。”森鸥外说,“几个月总是要有的吧,要避免二次伤害。”
“好,我明白了。”他说,“谢谢医生。”
“说起来。”森鸥外又问,“令兄长身体怎么样了?”
葛藤的嘴抿成一条直线。
“就那样吧。”他生硬地回答,“活得像死了一样。”
“啊。”森鸥外说,“很多人都这样,保持愉悦的身心,小心看护,总有好转的一天。”是医生会讲的话,关切又冷漠。
“借你吉言。”葛藤回去了。
……
几个月前,葛藤曾经带一男人来森鸥外这里看病,病人的症状让他十分苦恼,从技术上来讲,森鸥外无非是优秀的外科医生,但他对心理疾病、精神疾病的研究却远没有他在其他领域来的深入。
同样是上午十点,葛藤敲响诊所的大门,他下班的时间是在太阳升起之后,要联合看场子的年轻人把醉死在酒吧的懒汉全部扔出去,开窗通风,吹散前一日疯狂的烟酒味,除此之外还要打扫房间,清空废旧的酒瓶等等。
做完这些事情,就已经七八点了,他会回家冲澡,换衣服,出现在人前时必定是得体的一丝不苟的,哪怕是身体最不适时都不允许自己懈怠。
从这方面看,葛藤是完美主义者。
森鸥外记得那天,他拥有一个悠闲的上午,没有病人——这里的病人往往是半夜送来的,黑手党的血拼都借夜幕的遮掩,他在灯光下做了三台大手术,迎来了片刻小憩。森鸥外的精力是无穷无尽的,他不大需要睡眠,故拥有比常人更多的用来学习的时间,或许出于此缘故,他要更加聪明,掌握的知识也更多。
他让爱丽丝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人到中年,与青年时期会产生些分别,年轻时他只把异能力当作战斗武器,让她保护自己,免于受战场的侵害,那时候的森鸥外锋芒毕露,谁都知道他不好惹,是个丧心病狂的天才,政府的人都忌惮他。
年纪越大,他就越能意识到扮猪吃老虎的妙处,于是他整个人都颓废化起来,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与街道上的失意中年男人别无二致,还像是容易说话的老好人,不了解的黑手党人看见他,都觉得他很好欺负,甚至想赊账。
以前只起战斗作用的爱丽丝也被赋予了多样化的性格,于是在他人心中,森鸥外身上又多了一重标签——没胆子的幼女偏好者,谁都想往他身上踩一脚。
更正,偏好幼女不是他苦心积虑营造的形象,而是他真的很喜欢小女孩儿。
“爱丽丝酱~”他沐浴阳光,眼睛幸福地眯上,若以动画形式呈现,脸颊必定带上两抹荡漾的红晕,“不愧是爱丽丝酱泡的咖啡,豆子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每吸一口甚至能够联想到幼女身上的芳香。”他身后爱丽丝脸上露出了相当难以言语的表情,仿佛下一面就能将呕吐物喷到森鸥外的脸上。
但在喝第一口咖啡之后,森鸥外脸上却落下两行宽面条泪:“为什么会这么苦啊爱丽丝酱,不是说要加三包白砂糖,两大勺牛奶的吗?苦得我舌头都要掉了爱丽丝酱~”
“恶心的中年大叔只配喝苦咖啡。”金发的小女孩儿双手叉腰,双腿也岔着,顶天立地地站在森鸥外面前,她穿了白色的改良版护士服,这套衣服是给成年人穿的,小孩子穿上并不合适,简直像是从spy场景里走出来的。
“啊,真不愧是爱丽丝酱,生气都这么可爱。”没营养的对话在屋内进行着,忽然,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森鸥外举着咖啡杯说,“进来。”
“您好。”葛藤探进来半具身子,拘谨地说,“打扰了,森医生。”
“啊,你是叫葛藤吧。”森鸥外的记忆力很好,病患不过登门两次,他就全然记住了对方的名字,“今天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气色不大好。”
“不,有问题的不是我,是我兄长。”他把门推开了一点儿,爱丽丝也回头盯着葛藤与他身后的男人看,他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而多带了一个男人。
他身后的男人与葛藤完全不同,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没有剃,在脸颊上狂野生长,他穿了一袭衬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衬衫不属于他,袖口处短了一节,肩膀的布料包裹人的□□,牢牢束缚在他身上,像是精神病患穿的束缚衣。
最让人记住的,是他的眼睛,灰色的,里面茫茫然一片,什么都没有。
爱丽丝想:[他是个瞎子吧?]
下一秒,男人的眼珠子转动两记,好吧,他不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