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柏告假回了一趟故土湛沅。
爷奶父母和一双弟妹的周年祭时,他在京中走不开。最近得了闲,赶在父亲的生辰日回去拜祭。
曾经的住处无人打理,荒芜破败。院门拆倒,家中所有能搬走的东西都被人搬走了。就连院中那颗杏树也被人砍了去。
前院和后院的田都荒了,杂草丛生。前院的田是阿娘的,后院的田是奶奶的。每到收获时,两个人总要比一比谁种的菜长得好不生虫。为了公平,还要将一家人都叫到一起举手投票。
弟弟和妹妹每次都商量好,一个说奶奶的菜好,一个说阿娘的菜好。而且为了防止每次都站在一方让另一方不高兴,他们两个机灵鬼便轮流站队。这次我说阿娘的菜好你说奶奶的菜好,下次换我说奶奶的菜好你说阿娘的菜好。
他和父亲只好无奈分别站队。
于是,奶奶和阿娘的评比每次都是平手。
后来奶奶实在受不了每年的平手,说:“去把青儿喊来评评!”
小妹眨巴眨巴眼,疑惑地问:“不是说要家里人来评,外人不作数嘛?”
小弟凑到妹妹耳朵边嘀咕,小妹咯咯地笑,然后扯着长柏的袖子说要嫂嫂。
阿娘温柔笑着,意味深长地说:“等来年就可以让青儿参与投票了。”
阿爹默默装了一袋子饼子塞给长柏,说:“回易家的时候带着,分一半给青儿那孩子。”
可是院子里的菜没等到下一次成熟,所有人都不在了。
长柏从后门出去,没走多久到了后山腰——安葬家人的地方。
七个墓碑挨在一起。
他带了酒肉香茶,一一摆放。甚至还给弟妹带了玩具。
他耐心地一一拔去周遭的杂草,最后视线落在青儿的墓碑上。不同于另外六个坟墓,这里是他给青儿立的衣冠冢。
长柏指腹抚过墓碑上“吾妻青儿”的字迹。他还记得当年独自埋葬家人的情景。
斑驳的墓碑上留着他的血与泪。
他将青儿的衣冠冢拆了。
今日的风有些大,长柏孤身坐在这里陪伴家人一整日,直到暮色四合,才起身离去。
回京之前,长柏去见了一次青雁。不过青雁并不知道。
他去见青雁的那一日,青雁靠在段无错的怀里在溪边慢悠悠地散步。她步履不复曾经的轻盈,已是大腹便便。
一只很肥的大白猫跟在后面,大白猫在跟青雁的影子玩。它踩在青雁的影子上,然后等青雁走远些,再追上去继续踩她的影子。
长柏立在阴影里,手中握着她赠的平安符。他目送青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天色彻底黑下去。他也该回京了。
他这次之所以可以回来,是义父刘正平特准的。一场风寒,差点要了刘正平的命。他毕竟年纪大了,也奔波不动了,他在皇帝面前引荐了长柏,等长柏这次回去,便承了他的位子。
刘正平在长柏危难时拉了他一把,如今义父也成了他唯一的家人。他打算拜祭过父母早些回去,多陪陪义父。
回了宫,所有人见了长柏都跟他道喜,贺他高升。
他态度很好地一一回谢。宫里的人都很高兴,因为长柏比刘正平看上去脾气可好多了。
长柏往住处走,在门前看见了犹豫徘徊的闻青。
闻青叹了口气,将一针一线做好的新衣和鞋子小心翼翼放在门前石阶上。她望一眼紧闭的木门,黯然转身,猛地看见长柏立在她身后,她吓了一跳,差点从石阶上跌下去。
长柏扶了她一把,问:“怎么不亲自送给我?”
闻青目光躲闪。
她总是会多想。如今长柏高升,宫里多少人巴巴向他献好。她担心这个时候送东西让他以为她和别人一样。所以她悄悄地来,将东西放下就走,不想让他知道是她送的。
“即使不亲手送来给我,也知道是你。”长柏弯腰拿起了石阶上的新衣,“听说你也在这批离宫的名单里,却选择留在宫中。”
闻青点点头,说:“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出了宫也不知道去哪里。留在宫里挺好的。”
——唯一的记挂在宫里了。
她慢慢抬起眼睛望着长柏。
她知道长柏几次救她只是因为她的名字。可是没有关系的。
这红墙绿瓦的深宫中,时间总是被拉得很漫长。被拉长的余生年岁里,闻青一直默默陪着长柏,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陪着他从管事到督主,陪着他从年少青葱到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