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寻如鲠在喉,她当然理解父亲的话,她知道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丧偶后都会另谋新欢。只是,她以为父亲会不一样。
这么多年来,父亲对母亲的爱,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也是她原生家庭里仅存的一点欣慰。
所以,她是相信爱情的。
就因为笃定了父亲会孤独终老,她才不敢一个人追求幸福。才会在下定决心要和姜亦恩在一起的那一刻,觉得无比地罪恶、亏欠。
可是,她太爱她了。
爱到战胜了那份罪恶感,爱到即便苦痛挣扎,也放不了手了。
既然自己这个“杀人凶手”都已经决定开始新的生活,又哪里有资格苛责父亲的不忠。况且,父亲终于放弃了对母亲的执念,也算是消减了自己的罪过,应该如释重负才对啊。
“我知道了。”
即便那理智劝慰着自己,可那句“我祝福您”,终是没能说出口。
“还没跟您介绍,姜亦恩,仁卓医大的研究生,我的未婚妻。”
是如释重负后的解脱,还是赌气报复,安寻自己也分不清楚,留在心里的,只有百感交集。
姜亦恩眼眉顿然撩起,惊异地望着安寻。
脸和脖子都在一瞬间红得发烫,她以为情急之下的莽撞会给安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才慌忙解释误会,却不料,安寻会以这样的身份,把她介绍给自己的父亲。
置身事外的姜亦恩,面对安寻的肯定,心里头是炸裂般的惊喜,紧了紧握住的手,直了直腰杆,乖巧又沉稳地重新打了个招呼。
“叔叔,我一定会照顾好安姐姐的。”
席贤早就看出了端倪,现下除了惊异于女儿的坦白,也并无太多困惑。实际上,他也自认自己没有资格去操心女儿的终身大事。
所以今天安寻身边不管是谁,他都只能点头道:“好,都好。小寻能够打开心结,我……心里头高兴。”
安寻则不留情面地顶一句:“高兴?是嘛……我也值得您一句高兴?我还以为妈妈和忆儿走了,您就再也不会高兴了。”
而后,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吃午餐了。”菜还没上齐,席贤就起身打算离开,对此,安寻也没有挽留。
到底,席贤是不敢面对安寻的,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亏欠,始终用逃避来解决。却是越逃避,越亏欠,直到相顾无言、形同陌路,也不知道是可恨,还是可悲。
直到背对着自己的女儿,他才含着泪说出了埋藏了十几年的真心话。
“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
“作为丈夫和父亲,没能护好你们,是我的过失。是我的一意孤行,捆绑了你的母亲,才酿成大祸……”
“小爱,爸爸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失去了妻子和小女儿,也差点失去你……”
“当年听到噩耗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你还活着。留下一个也好啊……可是我却对你说了那样话……”
“原谅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对不起。”
席贤离开了,安寻始终没有再看一眼他的背影。
小爱啊,她都快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个乳名,她都快忘记了父母说过她是他们爱的凝聚。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医疗仪器尖锐的悲鸣,脸颊上的留了十五年的掌印又开始热辣疼痛,她终于敢听清回忆里男人歇斯底里的那句话。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本死里逃生,在那一刻,死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