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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慎点头:“我亦曾听家中大人说过此事。盛家世受国恩,危难之际略尽绵薄之力,分属应当。”
那女子哈哈大笑:“丰年丫头身子钱十贯,灾年只需三吊加一袋子粗面——你家这善事做得十分之划算!这倒也算了。如今这些女孩也该长大成人,你知道她们下落如何?”
盛明萱愕然:“这个,想来年限已满,结算出府,自行寻亲去了?”
“盛娘子,何不食肉糜?”那女子讪笑:“你知道,我向来爱交游,不巧就听来许多消息。听说尊府这买来的丫头,下场可都不太好。其中一人,怀着身孕,被尊府转送于来家做客的官宦之友。又有一人,不堪主母辱骂,投井身亡。另有两人,因有妊,尊府大人苦于多子,不欲其生育,连同其腹中孩儿,一同转售于别家。”
城楼之上,盛副使怒向皇帝进言:“臣请陛下严查,究竟是何人伺察士大夫之家,于此等后院细事上做文章?”眼角余光扫一下周围群臣,冷冷道:“此风如不刹住,届时人人自危,是重开武氏密告之风,内帷之中,再无三尺安闲之地。”
皇帝笑道:“卿家万勿多心,安乐家这孩子素来就爱个热闹。况且这些个小事,御史都不见得有心思告你,安心安心。”
群臣中有口舌诙谐者,笑道:“说起这几桩事,我也听过一些。当事人沾沾自喜,写了诗词,同侪传阅,以为一时美谈。哪里需要去专门伺察?”
宰执重臣都是有风度的人,自是不好大笑,嘴角微微一弯,极有深长隽永的意味。
盛明萱倒真没关注过这些丫鬟的去向,便是听过赠妾的诗词,亦是赞叹其文字情思,并无深究过,诗中被赠的是哪个丫鬟。
此时听对方理直气壮说来,不敢轻易否认,只好转移话题:“你也不要以偏概全。女子为婢妾,亦有遇上善心主君的,生儿育女,得一生安乐。世事艰难,便是在民间,也未必能够人人无恙。无论如何,你们总该承认,女子出路狭窄,多这一条路,总好过少一条路。我既是周婆言的主编,总要替天下女子的出路着想。”
“出路?什么出路?”恒娘不等别人接话,已愤而出声:“朝廷下圣恩令,开女学,让女子入学,是出路。准女子为师,是出路。允女子行医,也是出路。南海之上,朝廷发大军,令得商路畅通。为女子南下做工,提供沿途保障,也是出路。唯独你说的这条为人做婢妾的路,不是出路,而是绝路。”
“盛主编,你尽可以在副刊之上,传播中馈之道,精研悦容之术,讲授些女红女德,宣扬些妻妾和睦。但请你记住,周婆言致力于谋求的女子出路,从来不是把自己交到别人手上——也从来不是,将希望寄托在善心主君的垂怜宠爱之上。”
咬着牙,紧紧盯着盛明萱:“你若要为女子争取做婢妾的出路,请你退出周婆言,自去开创盛婆言。且看是你的主张受欢迎,女子们愿意追随你的脚步,卖身求荣。还是更多的女子不肯被卖,不肯被操纵,愿意与我一起,去争取真正的出路。”
她身后的娘子们哄堂大笑,高声叫起来:“滚出周婆言,滚出周婆言!”
她们在城门下争辩,声音再高,也无法传到身后十来米远的地方。人群之中,莫不是站在前头的,使劲踮脚竖耳,在后面的,又急不可耐地跟前面打听。
既是口耳相传,必然便免不了添油加醋。
“周婆言的主编打起来了!”
“为着姬妾制度,一边要叫人做妾,一边不许人做妾,两边谈不拢,一边叫另一边滚出去呢。”
“嗬,妇人之间,岂非总是这样?什么妯娌呀,姑嫂呀,成日家口舌不断,叫我等没法专心事业。”
若是从城墙下往下看,便会发现,广场之上,前面一半,女子们围着一个帷帽女子,剑拔弩张,气势凌人。后面一半,男子们三三两两,要不就是抱手于胸,斜斜垮垮站着,一副看热闹的架势;要不就是几个脑袋凑做一堆,状似议论嬉笑。
然而城墙之上,此时却没人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就在一刻钟之前,楼下女子们还在你来我往的时候,皇帝站直身子,叉手扶着圆滚滚的后腰——许都知忙上前替他揉着——他笑眯眯地,一边慢慢扭着腰,活动血脉,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道;“诸位卿家,你们以为,这小娘子的提议,有没有可取之处,可行之道?”
诸位大臣的耳朵全都不自禁动了动,眼神闪烁起来:“可取之处”四个字后面紧跟着“可行之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