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娘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动动脖子,感到自己头朝下,脑袋晕乎乎,很近的地方有哗哗水声。
慢慢身体恢复知觉,好像是被人扛在背上,那人正涉水而行。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但这时候脖子上传来一阵钝痛,黑暗中的水声分外清晰,鼻端有奇特的泥腥与腐臭味道,她骤然清醒过来,恐惧如同潮汐铺天盖地,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就这么一瞬间的变化,已被扛着她的人察觉,跟什么人说了一声:“人醒了。”
左边传来声音:“醒了便怎的?如今已经到了楼里头,怕她跑了不成?”
右边也说:“横竖快到地头,交了货,再不与我们相干。”
左边又说:“方才趁着月色看了看,这回的肉馒头模样周正,那眉眼,那嘴唇,那脸蛋,色色都鲜艳。可惜了,扔进无忧洞,天仙一样成了烂泥。”
右边的人嚯嚯笑起来,声音无限淫荡:“要不怎么叫肉馒头?管她长得什么样,摸起来是个软绵绵肉团子,也就成了。”
扛着她的人感到肩上身体僵硬,垂在前面的双腿似是两条冻住的木棍,在肩上掂了掂,笑道:“小娘子,别听他们吓唬你。你是信陵公请来的贵客,不是什么肉馒头。”
左边的人笑骂:“这还说上话了?胡老三,你若是动了春心,要不要先让一让你去无忧洞松活一阵?横竖顺路。”
右边人也笑:“怕不是胡老三动春心,是你乌木错起了邪火,要去无忧洞消火。”
语声回荡在黑暗中,传来一阵一阵闷闷的回音,附近似有极深广的空间。
就在男人粗野淫邪的话语中,夹杂了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女子声音:“这里是哪里?信陵公是什么人?”
正胡言乱语的三人忽然住嘴,扛住恒娘的人最先回过神来:“你这小娘子倒是胆色粗壮。明明怕得浑身筛糠,居然还敢问我问题?”
正如他所言,恒娘控制不住地在发抖。脑子里拼命想要跳下来,却压根儿无法聚集起力气。极度的恐惧之下,手脚都似脱离了身体,再也不听使唤。
唯有紧紧咬住嘴唇,直至尝到唇角一点腥甜,才保住脑海里最后一点清明。
贼人不知道的是,这短短两句话,十来个字,几乎用尽了恒娘全身所能积蓄的力气。
然而奇怪的是,当这个问题问出口以后,尽管并没有等到意料中的答复,恒娘却发觉自己慢慢能够控制自己的手脚了。
就好像,随着这句问话,她重新取得对身体的支配权。勇气从语言中诞生出来,一点一点逼退肢体里的酸软僵硬。
手脚微动的同时,心里也开始疯狂计算:如果自己拼尽全力往前一跳,有多大把握能逃跑?
无数念头刹那而生,转瞬即灭:这是传说中藏身于水渠的匪徒。这里是京中暗渠,听说四通八达,支路繁多。涉水跑动,自己跑不过这几个男人。四处黑暗,勉强能感到上头有顶,两侧有壁,其余什么也看不见。贼人走得轻松,不是极熟路,就是能在黑暗中识物。自己贸然跑动,走不到两步就可能碰壁。无忧洞是什么地方?肉……想起那个男人嘴里吐出的词,一阵控制不住的胃部痉挛,恶心想吐。
不行,必须去想,想,那是什么地方?贼人说,那里头黑暗,有很多女子,很多很多女子……
额头上滴下汗水,落进水面,细细可闻。背心被汗水浸湿,通道里有阴阴的风,不是很冷,却潮湿恶臭,越发吹得背上粘糊。
她觉得自己想了许多,似是过了大半日那么长久。然而在贼人们看来,却不过片刻而已。
扛着她的贼人笑道:“你想问的问题,待会儿自有人回答。我们只负责把你交到地头,你问我们也是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