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还没靠拢楹外斋,已听到门口女子喧哗声音。
盛明萱掀帘看了看,嘴角浮起一丝了然的嘲笑,很快平静如初,扭头对恒娘笑道:“你有麻烦了。”
等恒娘跳下马车,看清眼前形势,仍旧没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楹外斋大门敞开,池子边的空地上,摆了十来个箱笼盒子,朱红漆皮色泽鲜亮,鎏金盒子耀眼生辉,端的是华丽万端,一眼看过去,差点要以为是谁家大户人家嫁女儿的嫁妆。
海月带着侍女们站在门口,对面站了十来个宫装侍女,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盛明萱见恒娘贸然下车,四处看看,远近无人,想了想,戴好帷帽,也跳下车来,追上恒娘,小声提点她:“来的是王良媛。”
“王良媛?她不是刚满月?委了你替她来?怎么又亲自来了?”恒娘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撒谎。”盛明萱瞬间明白她的眼神,啼笑皆非,摇摇头,低声解释:“多半是事后有人提点她,要赶着来结交你,免得你被我笼络了去。”
恒娘顿了顿脚步,心里浮起一阵怪异感觉,极不舒服。
十几步路的距离,很快走到。恒娘注意看了下,海月对面,果然站了个面庞圆润,身姿丰腴的女子,看面庞不过十五六岁光景,尚有稚气未曾完全脱去,面上有脂粉遮不住的憔悴,却也同时布满一层柔和光辉,看着与翠姐儿她们截然不同。恒娘恍惚想到,这大概就是女子为母的神采吧?
海月见她回来,大喜,随即又见到她身边的帷帽女子,身姿步行颇有几分眼熟,皱起眉头,暂不出声。
就只有王良媛的侍女在昂首说话:“我家良媛刚刚出月,禁不得风寒,却巴巴地赶来慰问你家良媛。且不说什么先来后到的顺序,单这片心,难道不该你们好好感谢?就算你们主人不在,你也该让我们进去等候,热汤热水的,也让我们喝上一口。你只管这样堵着门,不让我们进去,若是让良媛受了风寒,落了病根,这个罪过你可担得起?”
盛明萱低头叹息。王良媛本是低级采女,因着生子,母凭子贵,一步登天,封了良媛。主婢都是簇新出炉的,竟不认识未来太子妃身边最亲信的侍女。
海月目光越过她们,只望着恒娘,等她示下。
王良媛也转头,看到恒娘等人,立时认出盛明萱,脸上堆笑,扶着宫人的手,颤巍巍迎上前来:“盛娘子,你也来了?这位就是薛良媛吧?听说你今日受了些惊吓,我特地来看看你。本该早日接你回去,可我年轻不懂什么,又刚生产,体力不支,害得你在外头受这场没来由的惊吓。”
又笑指着那一地的箱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慰问,就照着以往东宫赏赐属臣的旧例,带了些绸缎布匹来。另有些伤药,什么犀角丸虎骨散,云母膏截骨散的,你看着哪些合用,放心地用。若是不够用,只管派人跟我说,我再替你送来。”
恒娘看着她笑笑,转头问海月:“让她们进去好不好?”
海月与盛明萱见了礼,抬头笑道:“你做主便行。”带着侍女们让出路来,王良媛一行欢欢喜喜地进去了。
海月一偏头,指了指遍地箱笼,恒娘不等她问,轻轻摇头,低声道:“找个姐姐看着就好,不用搬进去。”
盛明萱正往里走,听到她这句话,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心头困惑。
“热汤热水”都端了上来,盛明萱再想不到,恒娘居然拉着王良媛,两人聊得十分投入,话题竟是围绕女子生产。
王良媛这胎是头胎,生产时又遇到胎位不正,可谓九死一生,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这个儿子,可以说是拿命挣回来的,说起来,既后怕得脸色煞白,又欢喜满足,觉得一举得男,又是太子的长子,十分值得。
得意之下,连“这孩子福分大,贵气重,我娘找的算命子说了,需得好好养育,将来才堪大用”的犯忌讳话儿都溜了出来。
好在屋里的几个人都不在意,只有盛明萱微微摇头,心里不屑。干脆捏着手帕站起身,拉着海月,点评起室内摆设来。
恒娘见了王良媛的神气,却忽然想起自己娘亲。她当年生下自己时,可也如王良媛今日这般高兴满足?恍惚了一下,方重新拾起话头,又好奇地问她,既是这样凶险,日后可还想再有生养?
王良媛觉得她这问十分傻气,笑得前仰后合:“你没听说过多子多福吗?这宫里头,哪有嫌弃孩子少的?甚至就算是女儿,也巴不得能多生养几个,以免日子过得寂寞。”
屋里正热闹着,院子外又来了人,送来一大抱海棠花,修剪得整整齐齐。海月让人接进来,亲自插入半月桌上的花瓶,一支一支,饱满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