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警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辆平板车,来到恒娘身边,客客气气说道:“薛主编,人已经死了。你抱着也没意义,还是赶紧地送去京兆府,让衙门勘验清楚,也好替她主持公道。”
恒娘抬起通红眼睛,却是朝仲简说话:“仲秀才,麻烦你替我租一辆马车来,要最漂亮的车,选最高大最好看的马儿。”
巡警嘀咕了一声,“人都死了,要这样虚头做什么?”却也没拦着,只是表示,马车上需得有他们的人在旁看守,以防有人在尸体上动手脚。恒娘默默点头。
仲简很快租了车回来,恒娘抱着金仙子,也不用人换手,自己费力地挪上车,盘腿坐在地上。金仙子横卧在她膝盖上,眉目安详。
仲简动动嘴,本想告诉她,她如今身份不同,只怕京兆府不会允她出现在公堂之上。
按制,案件牵连妇女的,于传唤之时便需将其除名,勿勾到案。若有妇人不待传唤,自行到衙门来,也不许其上堂。除非涉及奸情或是特别大案,可唤到一次。
偶有妇人做原告的案子,那也是家里实在没有男丁的情况,否则官府也是不受理的,以免有损夫家家声。
更遑论如今她只是做个见证?
然而看着恒娘低着头,固执地抱着金仙子,如同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劝说的话尽数消失。
等恒娘与两个巡警在车内安顿好,仲简默默放下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金仙子,眼中闪过一抹刺痛。
他原本能够救下她的。
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他可以以身为剑撞过去,将金仙子撞飞。若是考虑到金仙子体弱乏力,还有更保险的做法,便是伸手搂住金仙子,带她躲开。
但他迟疑了。说不上是因为她娼妓的身份,还是头脑中如同生铁一般不可动摇的男女授受不亲的信念,他终究是犹豫了。
就这样一念之差,金仙子没有躲过暗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反复问自己:“为什么,终究不能把所有的人,首先当成是人?”
等他们押着那褐衣仆人,跟着恒娘的马车,一路快步到了京兆府时,陈恒早已接到消息,穿了齐整官服,亲自与巡警铺交割。
见到恒娘时,陈恒也不禁一阵慨叹。当日在胡祭酒的书房初见,只以为这个清婉秀丽的女子是寻常侍女。哪里想到,此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打交道,竟是亲眼见到她一路如腾云,直升九霄。
在公堂门口阻了她进去,委婉劝解:“薛主编,公堂乃刑杀不祥之地,贵人不宜轻入。再说,如今第一要务,乃是尽快让仵作查清死者死因,凶器形状来源。你进去了,也并不能帮什么忙。”
他这头话音刚落,大门口有人进来,递了一张帖子与他,躬身道:“大尹,小的奉东宫之命,特来接薛良媛回去。”
恒娘呆呆看着仵作接过金仙子尸首,扛着往后头一边低矮房子走去。仲简在她身侧,低声道:“你放心,我职责所在,又是亲身见证,必然要在这里候着。金仙子的身后事,我会看着,不会让人随意轻辱。”
恒娘这才点点头,轻飘飘跟着那递拜帖的人出了京兆府大门,看到一辆四匹马儿拉着的马车,车身简素,并无什么装饰,形体却宽大。
她没见过这辆车,正皱眉怀疑,见到车窗帘幕轻轻掀开,一张牡丹样雍容的脸蛋微带笑容,朝自己轻轻颔首致意。
盛明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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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骨碌碌转动,车身外喧喧嚷嚷,人生鼎沸。
车内没有熏香,只有窗外吹进的淡淡尘土味道。
盛明萱的声音如春日晚风,轻柔悦耳:“王良媛今日满月,我去探视她母子。正好碰上巡警铺的人径直寻来东宫,说了你的事情。太子殿下今日去了城外主持祭祀太一天神,不在东宫。王良媛听说你差点被人所害,急得不行,当时就想亲自去探你。我想着,她是刚出月子的人,如今外头如此天冷,她这一来一去,若是惊了风,受了寒,你心里只怕也要过意不去。我正好有空,就替她揽下这桩事。又想着,以你的性子,怕是非要去一趟京兆府才甘心,这就直接来了京兆府接你,总算我运气好,当真碰上你。”
几句话将前因交代了,又语含担心:“你可有受伤?或是受惊?唉,没想到那歹徒这般凶狠,连东宫的人都敢痛下杀手。王良媛听得脸色都吓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