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长九寸三分,枣木红赤,黄铜冰冷。机身之上,并列躺着三支柳条般粗细的铁箭,色泽暗黑,背着日光,散发不详气息。
这不是吹箭。
是军用连弩。
褐衣人脸上神情变了。从褶子缝隙里透出的无尽谄媚,如今都成了冰冷恨意。浑浊的眼睛眯起,烈火慢慢燃烧。透过弩机上的望山,找到了那青袄女子的身影。
指甲盖里还带着黑泥的手指,慢慢摸上了悬刀。
扣动悬刀的一刹那,弩身传来一阵轻轻颤动,三支铁箭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破空而出。
——————————————————————————————
仲简已经觉察到桧树上有动静,却万万没有想到,城阳郡王世子居然丧心病狂,竟敢动用军器。
朝廷三令五申,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城阳郡王身为宗室,家里居然蓄有此等军国杀器,居心何在?
□□来势迅疾,仲简已经顾不上去替城阳郡王想理由,持剑合身扑上。以他的身法,他有十分把握,能将三支铁箭挡在剑下。
然而,世事通常出人意料。
□□到来之时,金仙子正半躺在恒娘身上,面朝长天,眼角余光正好看到三支铁箭的残影。
也不知她在那一刻想了些什么,原本无力躺卧的身躯,竟然奋力一扑,径直朝来箭撞了上去。
金仙子离得近,仲简离得远,这一点时间差恰好撞上,仲简的长剑几乎与金仙子的身体同时赶到。
仲简再没想到金仙子会有如此举动,大吃一惊,收剑不及,只来得及撤回大部分力气,剑锋轻轻划过金仙子衣服,眼睁睁看着三支淬了毒的铁箭噗噗钻进金仙子身子。
大庭广众之下,有人暗箭伤人,街上有目者共睹。无论男女,都吓得惊叫起来,四散跑远。
防隅巡警没想到出了当街行凶的事,一时摸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动手,虽是口头喝骂:“哪里的贼人?竟敢当街杀人,出来受死。”却乱无目的。
仲简厉声喝道:“贼人在桧树上,你们围住桧树,不准走脱一人。”
防隅巡警虽不知他是谁,被他声音气势所摄,身不由己,照着他的指示赶到屋后。灰衣人早夺门而逃,巡警们正要去追,被仲简叫住。
须臾,一个后背佝偻,脸上闪着疯狂笑容的褐衣人从树上跳下来,手拿弩机,猖狂大叫:“我是城阳郡王府的人,谁敢拿我?”
防隅巡警看到他手里的弩机,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好在摇晃之间,众人已经看清,弩机上空空如也,并未张弦。
为首的巡警摇着头,甩着腰间铁链一边小心上前,一边跟他说笑分散他注意:“兄弟,你不是郡王府的人还好,你要真是郡王府的,这罪过可大过天去了。”
那仆人也奇怪得紧,口头虽然狂妄,手上却束手就擒,并不反抗。防隅巡警很顺利就把人绑了。
这一场变生突然,猝不及防。世子张大嘴巴,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还在苦苦思索,那连弩是自己小心收藏的私人珍玩,如何被这厮仆偷拿了出来?
灰衣人见势不妙,这时候也顾不得尊卑,拉着他,转身落荒而逃。
恒娘整个人扑到金仙子身边,拼命抑制住胸口中蓬勃欲发的哭泣声,哽着嗓子道:“仲秀才,请带我们下去,我去找大夫替她瞧看。”
仲简垂眸看着金仙子,三支铁箭穿过胸膛,涌出来的血都呈黑色,黯然摇头。
金仙子嘴角溢出一股股鲜血,脸上却忽然焕发出惊人的神采,瞧着恒娘,聚集起身体里最后的力气,问道:“薛恒娘,你曾经问过我的问题,还记得吗?”
问题?什么问题?恒娘满脑袋里都是她的伤,都是她替自己挡下的三支铁箭,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曾经问过什么,只能呆呆看着她。
“很遗憾,行院之中,并无什么不伤女体的堕胎绝产法子。”金仙子声音轻松惬意,倒似平日里,难得的闲暇时光,坐在窗前,与姐妹聊天,“倒是有些伤天害理的法子,这却不能告诉你。”
恒娘眼泪滚滚落下,止不住笑,声音却哽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
金仙子神情严肃起来:“可我真有个靠谱的绝产法子,不过不是女子使用,是用在男子身上。你记好,”她喘口气,觉得体内力气慢慢流失,深怕再也说不完,加快语速:“日常烹饪时,在麻油中掺入棉籽油,混合使用。男子久食,生育渐失,可保女子不孕。”她嘴角开始涌出黑血,恒娘顾不得许多,伸手想要替她揩拭,却越擦越多,直到捂都捂不住。
金仙子推开恒娘的手,断续道:“只要男子持续食用,女子便极难受孕。这是我所知的,唯一一个不伤人,且可断产的法子。”
自觉眼皮逐渐沉重,强行支撑着,看着恒娘近在咫尺的脸渐渐变成两三个,如沉入水里一样模糊,嘴角浮起微笑,轻声道:“薛恒娘,你这个胆小鬼。你敢不敢,让天下的娘子们知晓这样的绝产之法?你可知道,这是……”
恒娘满脸都是泪,跪在瓦片上,不顾膝盖火烧般的疼痛,凑上去听她在嘀咕什么,只听到最后一句话:“……是要惹来大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