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至那日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后,中堂境内的雪断断续续就没停过,从冬至一直飘到了小雪,足半个月有余。
本来冬至那日与周笙白出门,丁清见周笙白心情不错,还想着等哪日天晴不再落雪了,他们再去平水镇一趟。谁知后来大小雪不断,窥天山外的野林几个日夜便被覆盖全白不留一丝杂色,一眼望
不到边际的白中就连平水镇里的炊烟都不可见,小镇掩藏在大雪里,模模糊糊。
天越冷,周笙白的困意便越重,他们在山上昏昏沉沉睡过几日,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今日早间终于没再落雪,丁清难得出了洞府去窥天山巅看笙白花,接连半个月的大雪将笙白花悉数覆盖,若是一恍神不注意,可能都分不清山崖与野林的边界,就此一脚踏空掉下去。
凉风吹过面庞,入目皎皎,天空的蓝也变得淡了许多,万里无云,昂首看向太阳也不显刺眼。
白雪于远方成了烟蓝,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在这一瞬,丁清险些以为此世间就只有她和周笙白二人。
她昂首深吸一口气,现下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再等一个月便要入春了,届时雪融,万物复苏,又是新的开始。
丁清仿佛听见了耳畔有别样的风声,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去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羽翼破开风声的方向里瞧见一样小东西。
那是一个翅膀如竹叶的金色小鸟,几片翅膀支撑着它迅速飞来,直朝丁清的面门。
她伸手拦截,将那小鸟抓在手中,小鸟刹那变成了一片金叶子,她记得这个东西,数月前周笙白与上官堂主会面时便由此物引路。
金叶子上有封印,丁清不知如何破解,她连忙回去洞府,脚步声哒哒离开窥天山巅时,没瞧见一阵古怪的风吹落了山巅边缘的雪,白雪哗啦啦落下一大片,露出里面郁郁葱葱的笙白花。
那白花野蛮生长,有向山巅下倾泻之势。
“老大!”丁清抓着金叶子扑入了石床上之人的怀里,周笙白张开双手接住她,饶是丁清身体纤瘦,可还是狠狠地砸了他一下。
闷哼声传来,周笙白有些无奈:“这回是被你砸醒的。”
丁清道:“你是该醒醒了,你看这是什么?”
她将手中金叶子摊开给周笙白看,周笙白瞥了一眼,眼中的困意渐渐消失。
丁清手中的金叶子完好无损,是上官堂主的化形符。
周笙白的手指对着金叶子中心点去,叶片周围顿时荡起了一圈涟漪,封印解开,薄如蝉翼的叶骨边缘有一侧沾染了淡淡的绿色。他对着上方吹了一口气,只见那绿色化成了一缕青烟,金叶子也变了模样,从丁清的手中轻飘飘落下,成了真正的一片竹叶。
斑竹的竹叶,是冬日里还长在竹竿上不曾枯死的叶子,又不知触碰了什么,居然化成了新生的嫩尖。
“那是什么?”丁清捕捉着空气里漂浮的淡绿色尘烟,嗅了嗅,脸色一变:“树汁?血?”
“林的血。”周笙白垂眸。
这东西丁清喝过,所以有些熟悉,只是她喝下血时,那血还是暗红色的,现下却成了纯澈的绿色了。
“上官堂主做到了他承诺的。”周笙白起身,拨弄了一下凌乱的卷发,疲惫的眼神逐渐清明:“我也要做到我所承诺的。”
丁清见他起身,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后退了半步,等周笙白从石阶去了窥天山巅才想起来跟上去。
周笙白只披着单薄的一件披风,甚至没披好,遮不住多少风寒,他就这么扫去窥天山上的大雪。
丁清不曾细瞧,山巅上的笙白花每日都在剧增,现下白雪扫去,才可见其数目庞大。
“老大,那夜你与上官堂主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何你后来会信他?”丁清跟在周笙白的身后。
他在窥天山上画下符文,速度比在之前任何一处画得都要慢。
周笙白道:“你被孟思思带去南堂后,我去找你之前,上官堂主托上官晴瑛给过我一片金叶子,上官晴瑛当时没说金叶子是谁给的,上面又带着药味,我没闻出不妥,便带在身上了。”
后来他在斑竹林入了幻境,里面是任何其他什么人周笙白都不会担心,可偏偏翎云知道他的软肋,幻化了丁清的魂魄在那儿,无比逼真,险些问出了他的死穴。
“那片叶子其实不是从我怀中掉出来的,那本就是一张被药味掩盖的化形符,它在适当的时候从我的怀中飞出,一股浓烈的药味刺鼻,刹那叫我清醒了不少。”周笙白道:“当时它在我眼前被幻境同化,也让我发现了自己早已深处阵法之中。”
所以从南堂回去之后,周笙白便知道这种东西不会是上官晴瑛做出来给他的,上官晴瑛根本不知其用处,如此便能联想到她背后的上官堂主。
“我本不完全信任他,但那夜他与我说了许多话。”周笙白道:“如孟思思所言,世间万物都分两面,唯独人间将人与鬼都装在了一起,分明是适合凡人生存的地方,偏偏绝大部分普通凡人在此生活得最为卑微。”
“我也在想,这世界是否早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周笙白停下画符的脚步,回头朝丁清看去,微微一笑道:“还是我们清清聪明,你说若这世间有报应一说,好人或许就会变多,上官堂主也是这样想的。”
“若这世间足够公正,那么一切恶行都被记载于生命中,小到鄙夷、轻慢,大到杀人放火,希望这世间能有一本判定公正的簿子,完完整整记录人的一生,而后依生时所行,结死后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