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吹得震天响,最后还是许东阳带她回老家里去的。
油菜花从金黄灿烂到满地白杨树,绿韭还是抱着那一个话筒,红色的胖胖的话筒,好多年了都还在用,她好像从来不见许东阳听什么歌,平时也不哼个小曲儿什么的,她现在是天天哼着,表达情绪。
一边摁着检查电量,一边想着许东阳到底有什么爱好,她有点发现不太出来,这人就爱好上班,这么多年了,你就没看见抱怨过上班辛苦,不想去上班,不想当社畜,人家就是病了只要能爬起来,都坚持去上班。
绿韭她不一样啊,她但凡是病了,第一时间就是去跟领导反应情况,自己不太行了,得去挂水,领导能说啥,还得关心几句,好好休息去吧。
硬要说的话,许东阳喜欢玩牌,扑克牌,几个朋友晚上的时候,有时候去玩牌,这个的话,南边风气很来劲的话,肯定会玩点筹码什么的,但是许东阳这边的话,他看了一眼绿韭,“你说为什么呢?”
绿韭呵呵,自己拍了拍话筒,音量可以,因为莫得钱。
当医生的,真的是老大不小才开始赚钱,一开始赚的钱还养不起家,过早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他可舍不得自己血汗钱牌桌上挥霍,海市这边的话,打牌基本上都是不玩钱的,但是对扑克牌都普遍的感兴趣,公园里面都是老头老太太一个纸壳子都能组牌桌,就是玩儿,热闹的,固定项目。
许东阳他们都是很固定的几个人,绿韭的话,不太想到这个,她喜欢跟熟悉的人玩,不熟悉的人,到这个年纪了,其实也根本不去接触了。
条件也比较艰辛,出去奶茶店什么的,不得点东西喝啊,棋牌室也得花钱啊,这些人就比较有思路了,车库不用的,里面直接摆桌子就可以了,不挑环境,也不影响人,条件差的搬个矿泉水喝喝,好的呢人家就拎着个暖水壶泡茶,一圈人就是图着放松一下的。
许东阳那以前每周末项目,后来跟绿韭结婚了才没有,周末得跟她一起玩儿,后来结婚了也不太出去了,忙得很。
绿韭唱歌唱的在不在音调的,他不评价,也不跟着一起唱,但是人家很享受,觉得很有意思,自己听到她扯着嗓子音调好听的,眉头挑起来老高,挺高兴的,一个人开车会困,这边北方的高速吧,它直。
一条道恨不得从南直接戳到北边去的,开一会儿会走神的,从早上一直到中午日光大放,许东阳拉了一下遮光板,路边是枝桠绿茵,再远处是青葱的田垄,还有墨绿色的山丘,他认识郑绿韭之前,从来没有到北方过,一直在南边,还有南边以南。
“许东阳,你有没有觉得我老家很漂亮,一个山坳里面红屋顶带院子,方方正正的若隐若现的漂亮。”
漂亮吗?
就忍不住自夸,他看得出绿韭有点兴奋,回家高兴了呗,他其实感觉比较陌生的,为了谁来的?
为了绿韭,为了绿韭的家里人,总会多一点亲切,绿韭拉着她满山丘里面看过,哪里以前是什么树,她小时候最烦干什么活儿,现在说起来还是满脸的苦恼,绿韭搁着车窗指着那一条淙淙的河,“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我小时候去摸知了猴,草丛不扎人,厚厚的深深的垫子一样的,树木高耸坚深,河道很宽,里面很多鹅卵石,下工的人从山上回来,跨过这条河的时候,一边洗脸一边拿着毛巾擦汗。”
绿荫遮天,秋天白色的玉米叶儿贴皮的一层,搓成指头粗的绳子,一圈一圈的编成垫子,大的小的,一个人坐着,几个人坐在上面,就在树下。
她说起来这些事情,突然红了眼,“我觉得我记忆力很差,可是这些事情,好像三十年的事情了,我竟然还记得。”
有的事情,记得一辈子,可是往后余生,有的人却再也不会提起来,是那些勾不起的回忆,说不出口的温柔。
“许东阳,我其实很想家,一直。”
许东阳拐弯儿,爬上一个缓缓的坡,上面就是村落,车速很缓很慢,饭点的人不赶饭点儿,参差错落的树影一道道闪过,他的音色疏落而温和,每个字像极了依靠着河道安然坐落的野草丛,好像一直在,祖祖辈辈的在那里,“这不是回来了,高兴才是,对不对?”
他就不喜欢她哭,坦白而论,刘玥都觉得这孩子从小性格别扭了一点儿,老爱哭,也不多说话,就是哭。
许东阳不觉得招人烦啊,觉得你怎么又为了一点小事情哭呢,小题大做一样的,他很欣赏自己太太,下车的时候解开安全带,对着刘玥打招呼喊人,然后绕过去看绿韭,一边去开后备箱,刘玥用推车走在前面。
郑家善在家里做菜,刘玥走一几步,扭头看一下,正好看见许东阳高高的个子,在胡同口一二十步第二家院墙外的一株蔷薇花处,大概走的快几步了,绿韭在后面,他一边勾着头回头跟绿韭说话,挡着她大半个身体。
刘玥扭过脸去,到家都没回头,一边走,一边笑了笑。
许东阳手还乍着呢,他还拎着几个大袋子,绿韭买的衣服鞋子,放在推车占地方,他都拎着了。
看绿韭这会儿又高兴了,继续往前走,还记得老张家的狗,“这狗这么大了啊,长了不少。”
老张爱极了看热闹,没想到许东阳连他们家阿呆都记得呢,高高兴兴的说话,“嗯,吃不少,比你上次来长大了不少,你上回来到现在,好几个月了。”
许东阳这人细致,看一眼绿韭,怕她听时间还觉得难受,一边回话,“可不是,回来的少了,下次得经常回来。”
老张挥挥手,看人走了,自己进屋去了,听隔壁院子里厨房纱窗门开了关,关了开,跟自己老婆说,“你听听,这忙着端菜呢,不得好好招待女婿啊。”
又夸许东阳,“你别说,人家一点不拘束到这边来,你说咱家狗他都问一问,不孬。”
甭管别的,这人有没有心,是不是接地气,就特别的看得出来,这胡同里面多少个女娃娃,带回来多少个女婿,花开花谢一样的,他张大爷站这里多少年了,说几句话自己看的很明白。
老张家的坐下来了,看着还没有筷子,就气死了,张口就放毒,“残疾了你还是怎么?你就不知道拿筷子啊,回回等着别人拿,我不给你拿你是不是下手啊?”
过够了,真是跟这些男的,一天天的真过够了,一眼都嫌多。
老张自己闷不吭声起来拿,慢悠悠的还是带着笑,你喷你的呗,多大点事儿,他可习惯了这些妇女们的脾气,脸皮都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