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藤井寿回到滨海以来,同栖川旬一面都没有见过。特务机关重回陆军驻滨海司令部指挥,整个机关都在野比副机关长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运转,机关长藤井寿只有一个工作要做——扳倒栖川旬。
而栖川旬对此心知肚明。
她没有向藤井寿发出见面的邀请,因为完全没有必要。潜伏在重庆的钉子为她带来黑色消息,就像她将一根钉扎入敌人的心脏一样,敌人也有一根钉子扎在她的心脏里,她要在别人,比如藤井寿之类的人发现这枚钉子之前,抢先将它拔出去。
她提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将小野美黛叫进办公室:“有一件事情,要请美黛告知领事馆三楼以上的全部人员,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方在晋西北的情报工作取得重大进展,已截获蒋军作战计划与进军路线。为保证后续工作,我馆将抽调一批破译人员前往晋西北。”
小野美黛暗自心惊,作战计划与行军路线几乎是一个军队的最高机密,日本人是怎么截获的?难道他们用密电发送了这份机密?她的心思一瞬间转了千百转,脸上还要表现出相应情绪来回应栖川旬的这条消息。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听到我军得胜的消息吧。”她说,同时做出一脸欢欣雀跃的表情,“真希望能快点取得胜利。”
“唉,美黛,你还怀有如此希望,真令我不知是喜是悲,但愿你不是专门为取悦我而说这些话。”栖川旬的笑容有些哀伤,她的手无力地垂到桌子上,拨弄起面前的钢笔,“我们没有可能占领整个中华了,它太庞大,超出我们的预料,内阁也对这个结果心知肚明,如果将完全吞并中华作为最终目标,那么我们现在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小野美黛惊讶地看着她,起码在栖川旬眼里,这份惊讶货真价实。“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们刚刚在晋西北取得突破性进展。”
“为了将我们已经得到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栖川旬道,“我们或许得不到整个中国,但至少可以继续保留我们现在占有的,或者更多。你可以为你的以后做打算,美黛,你在行政工作上有天赋,跟随我的这段时间,几乎没有犯过错,你可以选择以后是留在中国,还是回去本土……我希望你留下,并且可以为你规划出一条明确的发展道路,等你到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并且像我一样,在这漫长的时光里选择将自己奉献给天皇陛下治下的整个国家,而非某个男人的话,你将会积累一笔丰厚的政治资本,甚至可以竞争内阁的重要职位。”
小野美黛收起惊讶的表情,换上肃穆神色,向栖川旬屈膝致谢,保证自己将认真考虑她说的话。
“不过,在这个选择被付诸实践之前,总领事,我希望我能有时间回国去,探视我的家人。”
“那是当然。”栖川旬微笑起来,“你会有这个机会,在和平到来时,你的家人也可以选择跟随你定居你执政的地方,或是留在富士山下等你身披荣誉,凯旋归去。”
小野美黛再次向她行礼,感谢她为自己筹划的一切,然后下楼去,将她方才吩咐的消息传递到每一个处室。在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栖川旬从办公室离开,只身去往警察署,视察左伯鹰设立的牢房、刑讯室以及武装力量。这支武装队伍出自谈竞的建议,使领事馆从遇事向政保局或特务机关借人的窘境中解放出来,真正掌握了情报工作的主动权。她召集警察署所有人,表彰他们自成立以来做的所有工作。
“我这次前来,除了感谢各位为天皇陛下的付出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栖川旬坐在左伯鹰的位置上,向众人宣布,“我们已经与重庆方面一位重要的高官取得联络,他将在五日后携带大量重庆方面重要资料前来滨海,你们要做的,就是不计一切代价,保护这位先生的人身安全。”
左伯鹰代表警察署全体接下了这个任务,栖川旬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身上走过,将每张脸都打量了一边,又道:“那位高官名为赵之享,供职于重庆交通局,将在五日后于南扬码头登陆,在这五天里,我需要诸君摸清南扬码头上每一个人,每一条船,甚至每一寸土地的具体情况,以保证赵先生顺理上岸,并且将他携带的资料安全交接。”
这番说辞在面对政保局局长谢流年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个字是相同的。栖川旬向她辖下的所有单位通报了数个既然不同的消息。金贤振听到的是“已成功策反一名重庆地下分子,将在五日后按照此人提供的情报铲除一批秘密通讯站”,而市政厅收到的消息则是“天皇内阁将派遣代表前来,商讨汪军队成立正规军队的相关事宜”,这些消息无一例外都被要求按照最高保密级别进行保密,除却领事馆本部的消息由小野美黛代为通知以外,其余所有单位不同的消息,全是由栖川旬亲自召集该单位全体工作人员,亲口传达的。
谈竞不出意外地也得到了属于共荣协会的消息,但他却对栖川旬只身前来,没有令小野美黛传达命令的行为感到疑惑。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向栖川旬汇报近日来的工作成果,并谦虚地表示:“先前没有类似工作经验,如果有疏漏之处,还请总领事不吝指教。”
“这些小事情,若说指教,就是我在羞辱你。”办公桌后的女人微笑起来,眼角堆积起浅浅的笑纹,她今日穿了纯白色和服,看起来高贵又温婉,是宫家旬子女王应有的模样。
“我这次来,另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谈君。”她开口,语气柔和,慢声细语,“汪主席成立的执政团体没有得到世界各国的支持,天皇陛下与内阁深感痛心,因此想要请谈君你出面,组建华人团体,作为在野党,监督南京施政。”
日本人对汪精卫失去兴趣了,谈竞心想,作为国父的核心班底成员,汪先生不可能甘心在日本人的控制下做一个傀儡主席,而隔海相望的樱花国统治者们显然也没有做善事发好心,帮助汪先生立国,而不对这个政权染指一丝一毫的打算,他们之间终有矛盾爆发的一日,这一点谈竞早就预料到了。
“这也是兴亚院的意思。”见他没有说话,栖川旬又补充,“谈君颇有声望,内阁与兴亚院都认为,这件事情由你出面,是再合适不过,你做了很久的记者,而记者本就是监督者。”
眼下只是监督者,等这个驼蹄形成气候,十有八九会在兴亚院的操纵下成为有资格参选执政,成为敲打汪先生的一个好工具,如果他听话,那么现有的南京当局就会继续保持现状,如果不听话,“监督者”立刻就会取而代之。
届时树大根深的汪先生下野,根基不稳的谈竞想要稳坐交椅,便不得不依靠来自日出之国的援助。同翅膀长硬的汪先生相比,显然是连羽毛都没有长全的谈竞更容易掌控。
“请总领事放心,请兴亚院放心,”谈竞开口,眼睛发亮,跃跃欲试,“这个任务,谈某万死不辞!”
栖川旬露出满意的表情,又勉励他几句,便起身走出会长办公室。谈竞的秘书及协会全体高层正在门口侯着,一行人簇拥着栖川旬,浩浩荡荡出了办公楼。谈竞殷勤地为她拉开车门,将手挡在门框上,将栖川旬送上车,然后鞠躬目送她驶出大门。
秘书跟在身后,在他转身返回办公室时将一封信交到他手上,一封落款“二胡”的信。谈竞瞟了一眼,将信收进口袋,露出笑容。
好,这次总算是活人寄来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