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刹陆从树影婆娑间显出了身影。
他低头看着手掌,那里,曾掬满了一捧带着甘冽气息的乌发,而乌发的主人,正侧身匍匐在软枕上,露出来的眉眼苍白又脆弱。
她的身体似乎很不好。
杀手垂下眼帘,缓缓张开手掌,又小心翼翼地合拢,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洛扶殷啊……”
他轻轻呢喃着,抬起头望向了城池之上的日月同辉,目光不知穿越过多少时空——
十三年前。
修刹陆接到了月灵族内的家书,信上说母君病重,希望他能回去见见她最后一面。
不可能的。
饶是他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却仍然想要回到族里,问一问那个女人为什么生下了他却从来没有管过他。
陵霄对此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但因为是他的家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了他一句:“修刹,比起自由来,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可以抛弃的东西,你是杀手,也只能是杀手,优柔寡断不适合你。”
“我明白,”修刹陆将信收了起来,“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管结局是什么样的,我想回去做个了断。”
陵霄叹了口气。
他知道有些心结旁人无法干涉,唯有自己走出去才算是解脱。
“你心中有数便好。”
陵霄想着修刹陆从来都不是个让人担心的人,想必这次也一定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他想得很美好,却没考虑到修刹陆一回到族里就被下了药,强硬地穿上了嫁衣,扭送到了大长老家女君的床榻上。
当那双令人恶心的手摸上他的脖子时,修刹陆有些绝望地想着倒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那女人作势要取下他的面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想起了那名有着一双漂亮凤眼的少年——如果是她,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选择是选择鱼死网破还是卧薪尝胆?
这种假设似乎并不成立。
因为修刹陆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强忍着恶心,待到那女人靠近后,偏头狠厉而精准地咬在了她脖子的大动脉之上,鲜红的血液顿时喷薄而出——修刹陆并不是没有尝过鲜血的味道,往常刀口上的血总是带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平白让人觉得厌恶,如今却让人近乎自虐般生出一股快意和满足。
活人的血到底还是不一样。
他发狠地咬着对方的脖子,感受着对方的尖叫与挣扎逐渐小了下去。滚烫的铁锈味液体顺着喉道一路向下,熨帖着心底深处的恐慌与怨恨,仿佛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让他觉得安心。
女人彻底不再动弹后,修刹陆从她的脖子上扯下了一块皮肉,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块混合着筋肉碎末的皮肉静静地躺在同为鲜红的地毯上,为这场原本就蒙上一层阴霾的婚礼更添血色的诡秘。
修刹陆冷冷地凝视的大门,嫣红的嘴角挂着近乎邪气的笑。
他转了转因紧绷而发酸的脖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骨骼发出嘎吱嘎吱清脆的响声,莫名让人察觉到一种奇特的诡异感。
洞房之夜,新娘被新郎咬死,而新郎不知所踪——修刹陆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件事暴发以后,在月灵族内掀起的浪潮。
不过,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跨过倒在地上的尸体,慢条斯理地打开房门,不出所料,屋外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那双鲜少出现情绪的眼眸里也浮现出深深的厌恶。
“还真是……酒囊饭袋啊!”
修刹陆忽然间捂着脸笑了起来。
平素里冷漠的人骤然间露出了近乎愉悦的笑容,染着鲜血的嘴角几乎要迫近耳根,竟透出几分毛骨悚然的意味来。
“是你们不义在先,那就别怪我……”
他轻柔地呢喃着,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像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是夜,月灵族最为尊崇的祭祀之地火光大盛,烈火绵延至大婚的宅邸与宴席,大有将一切毁灭的气势。
黑暗中,一双犹如野兽的眼瞳默默地注视着这场闹剧,直到火光染红了那片寂静的夜空,才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