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很听话地点了头,握住黎里的手。
怀特医生道:“刚才和你聊天,你仍有很深的自责,不要这样。你要记着,或许因为敏感,你容易受伤;但也正因敏感,你格外善良,对生活里的美好温暖格外敏锐。这是一种幸福。你需要学习的,是尽量关注它好的一面。认识到自己的美好,与自己的缺陷和解。”
燕羽听从医生的建议,在疗养院住下。黎里在旁边租了房子。白天来陪伴,晚上再回家。
燕羽在疗养院的房间很温馨舒适,一人一间,不像病房,倒像个小卧室。松厚的床,柔软的地毯,舒适的桌椅,色彩温润的衣柜。落地窗直通疗养院的草坪,院子里种着榆树和枫树,树木高大,树叶宽阔。
夏末秋初,郊区的天空总是蓝蓝的,绿树草地映在阳光里,漂亮极了。
黎里想把他的病房装饰打扮,两人一道又去了宜家。在黎里签字且保证不让燕羽离开视线的情况下,疗养院允许燕羽外出。
他们买了书立、漂亮的茶杯,精致的笔记本,柔软的靠垫,小绿植,又买了面磁吸墙,贴在他书桌旁。
燕羽每天把自己的心情等级画在上边。
他买了吉他和键盘,买了许多音乐相关的书籍。一切从头开始,重新申请这边的语言学校和音乐学院。
黎里除了去当地的音乐机构练架子鼓,其余时间都和燕羽一起学英语学乐理练耳。他们在院子里谈音乐的时候,别的病人有时会来静静地听。
他们还在他的病房里实现了长桌和投影仪的构想。
学习时,两人齐排一桌,各自认真对着书本阅读,写写画画,装着饮用水的情侣杯挨在一起。有时黎里学得有些累了,伸伸懒腰,看着燕羽认真学习的侧脸,就觉得安宁。而燕羽在学完一个篇章,扭头看着黎里专注的模样,会觉得生命真好。
依然有情绪突然低落的时候,有时是白天,黎里在。燕羽想讲话,她就安静地听,耐心回答安抚。燕羽不想讲话,她就陪他蜷在沙发里,给他拥抱。两人躺在一起,等待着时间流逝,什么也不讲。
有时是在夜里。燕羽走出房间,护士见了,微笑跟他讲话。如果他不想讲话,就独自去公共区。
公共区里有其他生病了失眠的人,大家默默蜷在沙发上,像一个个蘑菇。
坐上一会儿了,病友过来聊天,每个人都敏感而小心,不过分打扰,也不勉强。或许因为都是病人,聊天并不艰难。
燕羽听他们讲各自的惨痛遭遇和经历,他也会讲一点儿自己的。大家分享着,讲述自己在最难受的时候做过些什么事自救。
有个女生说,她最开始拿刀割自己,后来她拿刀割木头,她慢慢学会了做木雕。有个男士说,他会往墙上锤钉子,锤很多钉子,也往自己身体里锤。
比燕羽年纪小的,比他年纪大的,青年,中年,老人都有。每个人都拖着残破的灵魂,慢慢前行。
有的夜晚,大家不讲病情,说今天晚上的牛排有点硬;说院子里的树叶要掉了;说今年第一场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白天看到了南飞的野雁群。
讲着讲着,有人不由自主地流泪,发呆,望天,沉默。
每个人都独孤而受伤,但身边都有着相似遭遇的病友,就又虽有消沉,但不至绝望。
餐台上永远有温热的牛奶,健康的粗粮面包;到了冬天,壁炉里炉火温热,沙发里毛毯松软。
有天夜里,公共区也没人。那晚,或许只有燕羽一个人失眠。也或许,其他失眠的人缩在自己的床上,不愿出来。
他独自坐在壁炉边,炉子很温暖,但里头的火苗不是真的。他的手映着跳跃的火焰,看见自己手掌透出红光,像肉眼可见的生命。
他有些难受,拿出手机,在p上给黎里发消息:「想到以前冬天,跟你一起烤火、烤糍粑的时候了。」
那时美东时间凌晨两点半,没想,黎里很快回复:「我明天去亚洲超市看看,不知道能不能买到糍粑。但糯米肯定能买到。」
燕羽愣了愣,继而意识到,因他在医院,她的手机永远不会静音。
他有些歉疚:「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说:「我很开心你在任何想到我的时候都能对我表达出来,你真棒。」
他抿唇笑了。又见她说:「我决定现在溜来看你。我想你了,所以立刻就要见你。」
燕羽:「我给你热牛奶。」
黎里:「我想喝热巧克力。」
「好。」
燕羽刚从微波炉里拿出热牛奶和热巧,黎里就来了,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