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松关醒来以后,长安城局势跟先前相比又稳定了许多,私底下仍揣着造反心思的那一拨人彻底偃旗息鼓,类似梁昌进之流的事件没有再起苗头。军中上下齐心,一派整肃,可是战长林知道,这和平气象能持续的时间有限,后面等着他们的,还有一次更猛的风雨。
如今以长安城为主要据点的五十万人马全打着“奉天靖难”的名义效忠于武安侯麾下,说上台面些,是奉天意清君侧,杀奸佞;说难听一些,就是替武安侯杀暴君,夺天下。这些人中,虽然大半以上是各州府投诚的地方军,可不少手握兵权的将领仍是武安侯的旧部,如果让这拨人知道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帅早已被冒名顶替,所谓的叛军主帅,其实是当年在雪岭“战死”的肃王府世子,那这一拨人估计又要做一回梁昌进,替那两年前就已葬身火海的武安侯报仇雪恨,讨回公道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未雨绸缪。
忙完回到承庆殿,已是晌午,大雨终于有点收歇的意思,身上也没那么疼了。战长林把收起来的雨伞交给门口的侍女,困意袭来,迫切想回床上躺一躺,进殿后,却见案后坐着一人。
“云老?”
战长林意外。
云老今年已有六十多岁,须发尽白,身形瘦削,然而双目炯炯有神,透着不怒而威的凛然之气,很少有人能招架住他盯人的眼神,战长林算是少数人中的一个。
“把衣服脱了。”
云老淡然出声,语气里有令人不敢不从的力量,战长林一怔后,很快想到早上在万春殿门口下台阶时旧伤发作的事,扯唇:“大白天的,跑到我殿里来叫我脱衣服,您老这是什么嗜好?”
云老不理他的调侃:“脱,还是不脱?”
战长林心知避不开,转头屏退殿里的侍女:“还不退下,本帅的身子是尔等能看的?”
四名侍女羞红着脸,垂首而退。
战长林坦然宽衣解带,顺势朝寝殿方向走:“还是在床上打光条自在一点,劳驾云老移步吧。”
云老瞄他一眼,终究没有多说什么,拿起药箱跟进寝殿里。
战长林动作快,人已趴在床上,上身赤裸。
云老一眼看到那背上的伤势,白眉一拧。
“何时伤的?”
“四个月前。”
战长林下巴抵在枕头上,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云老脸一直沉着,放下药箱后,过来检查伤势。肩背是烧伤兼被重物砸后的淤伤,后者已经没多少痕迹,但烧痕还在,而且严重程度不低。除此以外,肩胛、腰侧还有其他外伤,或是刀伤,或是箭伤。云老眼神渐冷,抓着裤腰带往下一扒,战长林猝不及防,捂住屁股,两条大腿上的伤疤袒露无遗。
这样的一具身体,说是遍体鳞伤也不为过。
云老站在床边,沉默。
战长林把裤子提起来,淡声:“天凉,别冻坏我。”
云老眉头皱得更深,深吸一气后,在床边坐下,给他把脉。
战长林不喜欢叫苦喊疼,但也没有讳疾忌医的毛病,何况这身体不养好,居云岫便要受连累,今日旧伤发作的事,他还是在意的。
“今天早上醒来身上就在疼,尤其是腿,现在好一些了。”
云老给他诊着脉:“早该疼了。”
战长林抬起眼。
云老没看他,语气沉厉:“三年前你在我门口倒下去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自己心里有数。”
战长林想到三年前,目光一敛。
那时候他身上的伤可比这一回严重得多,要不是倒下的地方是云老家门口,估计就一头栽进黄泉里了。
“可您老人家不是神医么?”
“我是神医,可你不是神仙。”
战长林哑然。
云老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是神医,可神医医术再高,也救不了一个三番五次朝阴曹地府里奔的莽汉,他战长林也是命硬,阎王爷才不肯收,可不收命,不等于不收取代价。
程大夫在别院里提的那一番话再次响在耳边,战长林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