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确是只属于一家三口的节日。
交换礼物的环节结束后,战长林领着恪儿到舱外钓鱼,居云岫坐在案前,抚摸那只“不用花钱”的木雕。
从小时候起,战长林就会时不时雕一些小玩意哄她开心,有时是天上的飞鸟,有时是水里的游鱼,有时也是只能在大漠才能一睹风采的雪豹、岩羊、金雕,又或是女儿家闺中专用的面簪、耳环、梳篦……
居云岫不知道战长林这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总之她喜欢什么,他就能雕什么,她想看到什么,他就能送什么,每一样都栩栩如生,摸在手里,温暖又诚恳。
这次的这“一家三口”也是一样。
长耳兔是居云岫,小狗是恪儿,至于那条大尾巴狼,不用想也知道是战长林。他把他们一家三口融合在这木雕里,是她喜欢的,是她想看到的,是她嘴上不肯承认,可是内心憧憬过、期盼过的。
他仍然是懂她的。
日头升高,湖上画舫渐多,热闹的人声、乐声飘在云天下,舱外传来恪儿的欢呼声,一定是战长林钓上大鱼来了。
居云岫戴上帷帽,走出船舱,看到他父子二人并肩坐在船头,齐心协力把挣扎在钩下的大鱼捉进鱼篓。
居云岫没上前打扰,倚门而立。
※
七夕最热闹的是入夜后的花灯,可是今年花灯他们没法看了。
戌时,最后一片云霞从山外消失,夜幕笼罩下来,银河耿耿,画舫煌煌,湖面泛动着斑斓波光。
恪儿今日在船上撒欢一整天,已疲惫地进入梦乡,船舱外,战长林搂着居云岫坐在船头,凝望着湖水上的人间烟火。
对面那艘画舫里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在求娶自己的心上人,亲朋好友的起哄声一波又一波,女郎被闺友们从船舱里簇拥出来,又娇羞地躲回去,亲朋好友便把郎君也推进了船舱里。
熟悉的情景令人回忆起昔日,战长林问身边人:“那时候你怎么不躲?”
居云岫靠在他肩上,反问:“我为何要躲?”
那天的七夕人声鼎沸,围着河水而建的楼宇上站着一排排身着甲胄、放声呐喊的苍龙军,画舫四周的大船上全是雷雷战鼓声,战长林在面前说什么,她根本没听见,他便硬是贴到她耳朵边来说:
“嫁给我。”
到那地步,她还能怎么躲?
战长林也想到了这个情景,挑唇笑着,笑到最后,眼睛里的暖意慢慢消失。
那时候,他们身边有那样多的人,那样宏伟的声音,那样盛大的风景,可是现在,这天地间就他二人相伴,人寥寥,声凄凄。
“居昊跟他大哥反目的时候快到了,你那边是怎样安排的?”
湖上的哄笑声蓦然间有些刺耳,战长林只能以复仇的正事来纾解心里的愧疚和悲痛。
居云岫理解他:“赵霁愿意用三万神策军兵权交换心月,如果后续进展顺利,入冬以前,我会遵照哥哥的指示安排宫变。”
后面的计划战长林大概知晓:“送恪儿到长安后,我会尽快回来,神策军是禁军的重中之重,赵霁多半不会那样痛快。”
居云岫道:“无妨,他的孩子还在长安。”
就算心月回来,他们也仍然有威胁赵霁的最后一个人质,当然,前提是心月要愿意配合。
战长林明白,可是返回洛阳的主意并不改变:“我知道,但宫变的时候,我必须在你身边。”
历朝历代,宫变都必然伴随着流血牺牲,就算有三万神策军襄助,也不可能保证事变的万无一失。
“这不是不信任。”战长林强调,“我们说过,这一次,要同生死,共进退的。”
一艘艘画舫漂泊水上,灯火幢幢里,人头攒动,“同生死,共进退”的誓言落入耳中,跟当年的七夕一样坚定、郑重。
居云岫目光凝着夜里斑驳的光影,微微一笑:“放心,哥哥不会允许你再抛下我,回去以后,你听他指令便是了。”
战长林搂着她,不知为何,这一刻,弥漫在胸口里的是无端的惶恐。
对面那艘画舫还在闹,是众人起哄着叫郎君给女郎送定情礼了,战长林收回遐思,掐住那些莫名的忧虑,附和道:“嗯,该送定情礼了。”
他说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这回不再是木匣,而是个掌心大小,丝绒缎面的锦盒,漆金锁扣上雕刻着一家银楼字号。
居云岫认出这家银楼,一怔。
“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