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
便是万千剑雨洒落而下,刺入皮肤,搅动血肉,惨呼在这片亘古沙漠中传了很远,群星静静照耀着不太分明的血色。
天亮之前,清清选了匹他们骑来的最强壮的骏马。不知是不是因为目睹了夜晚的一切,它显得格外乖顺。她毫不费力地爬上马背,缠好头巾,策马而去。
留下被黄沙渐渐掩埋的残肢断臂,以及正徘徊等待啃食的狼群。
少女一路西行。
她看到了高原之上洁净明澈的湖泊,成群的牛羊在湖边食草或者饮水。她偶遇跟随水草徙居的部落,他们热情而淳朴,用马奶酒招待异族客人,而不是弯刀和弓箭。
她看见漠漠孤烟在戈壁之上升起,太阳的升落在这里显得格外壮阔,就连大雁的鸣叫也穿得分外远。
风掠过山岗,蓬草在沙石之上滚动,清清置身于此,彻底感受到,什么叫天地一沙鸥。
她仍然向西。
风越来越荒凉,将皮肤吹得干皱发红,她却全然不在意。
清清途径了沙漠之中的城镇,栖居在此的人们大概都相似,貌美高大的胡姬,膀壮腰圆的胡人,有的朴实好说话,有的狡诈,需要她费些脑筋。
她学了他们的语言,同当地人交谈,询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奇诡事件。她是中原来的道人,会些仙术,可以帮他们排忧解难,并且不收钱——
只要能让她入梦,听听他们的故事。
见她是云游的道人,大多数人不会拒绝这个要求。毕竟来去无定数,将秘密说给她,和说给一阵风,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清清路过一个又一个城镇,也路过一个又一个心事。她品尝着那些贪嗔喜恶,在过于逼真的幻境中,投身于别人的人生。
这不算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一次次在梦中苏醒,她睁着迷茫的双眼,几乎忘了哪个人生才属于自己。
早就听闻,玄华宗的信徒到了修炼的后期极容易走火入魔,丧失自我,竟是这个原因。
她相信不会成为其中之一,但她承认,自己已经越来越茫然,且疲倦不堪。
花了一年时间在路上,最远的时候,她到过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所知的国度。
那里的人们金发蓝眼,衣角领口缀满沉甸甸的装饰花纹,用香味强烈的水喷洒在身体上。他们说的话抑扬顿挫,宛若在唱什么声调悠扬的曲子。
这一切都让清清感到稀奇,他们看清清也稀奇,一个十分富有的贵妇热情邀请她留住,然后日日举办一些聚会,让她参与其中。
席上全是用铅粉把脸涂得刷白的女人,清清觉得滑稽极了,她冲她们笑,她们也将她围住,点评她绸缎一般柔软的黑发,和乌黑温润的眼睛。
她在那座尖溜溜的名叫莫纱城堡的房子里呆了半个月,帮女主人驱逐了徘徊在走廊和地下室中的幽灵,符纸贴在花花绿绿的玫瑰窗上,有种别样的喜感。临走之前,还得到了一盒子不容拒绝的珠宝。
返回故土的路上,清清在一处破旧的酒馆中,遇到了一个同样从东方来的汉人。
对方苍白的肌肤,和墨一样的头发让她惊异万分。
更重要的是,清清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绝非常人,她胸口虽然在起伏,但没有温热的呼吸,她眼睛虽然明亮美丽,但没有魂火。
多么有趣,这是一个来自于故乡的僵尸姑娘。
清清没有一认出便拔剑相向,她不动声色地靠近,攀谈,她们交换彼此的名姓,交流路上的见闻,一同抱怨当地的食物多么难以入口,二人竟是意外的投契。
于是最后,清清一边喝着温热的苹果酒,一边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名叫付黛的姑娘却大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她得意地说,她也早就看穿了清清身上的道韵,晓得这是个降妖除魔的道士,虽然在说笑,但一直做着随时开溜的准备。
她们一齐笑起来,在酒馆打烊前,清清问她,如果见够了太多人心,对于世间的期待一点点被消磨掉,甚至迷失其中,寻不到本我,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