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敬疆承认,今儿他的表现非常异常,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年头,除了那些个没脸没皮的混货,正常人一般不会轻易在别人家蹭饭,而且就算是主人家待客,无论是擀面还是切菜,也都讲究一个“薄细”,如此,既全了脸面,又俭省了一笔,称得上皆大欢喜,只是,这会儿,当傅敬疆被苏兆安和兆康强拉到饭桌前入座时,他又第n次鬼使神差的,随心了……
不过,傅敬疆在心里也想好了打算,这年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穿不穿,三尺三;够不够,三百六”,意思就是每人每年只发给三尺三寸的布票以及分到360斤粮食,家家户户都缺衣少粮得很,他那里粮票倒是没有多余的,但还有一些布票,到时候找个机会,给他们家送过来也就是了。
至于,这里头是不是含了一些其他的心思,傅敬疆不着痕迹地偷瞄了一眼正认真给每人碗里打搅团的苏兆灵,打算暂时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继今儿早上的一大海碗喷喷香的味精鸡蛋挂面后,大中午时,傅敬疆又享受到了一大海碗混着酸菜汤的玉米搅团,那酸酸辣辣的扑鼻香味儿,光闻着就让人嘴里生津,口水往下咽。
“来来来!傅大哥,吃饭吃饭,不要客气,今天要不是你,我和阿康不晓得要出什么大事呢!”
难得大方的苏兆安热情地劝吃道,跟着自己迫不及待地往嘴巴里吸溜上一口,脸上的笑容更快活了,呵呵,滑滋滋,辣乎乎,酸溜溜,咸丝丝,小灵子做的搅团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顺口,哦不对,应该说,更加好吃了,毕竟以前的小灵子有些小抠唆,舍不得放这舍不得放那的,摔了一跤后,如今倒是越来越往阿爷“好吃”的性子上靠了!
傅敬疆回了一句“好”,也跟着埋头往嘴里送了一筷子,心里同样忍不住道了一声赞,眼睛再次不受控制的抬眸,瞅了一眼斜对面的苏兆灵,一张皮糙肉厚的面皮忍不住又是一热,老话说得好,“男人食饭水冲砂,女人食饭如绣花”,这姑娘吃饭果然如绣花般,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和平时神采飞扬活力满满的样子倒不太像……
人都是敏感的,虽然傅敬疆的视线很隐蔽,苏兆灵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冷不丁一个抬眸看过去,想着把人逮个正着,却不想她的感觉灵敏,傅敬疆的反应力也不赖,她一个眼神过去,人家已经快速地收回了眼神……
逮了个寂寞的苏兆灵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怀疑,难道,是她多心,想太多了?
苏兆灵正自我反思呢,却不知对面的傅敬疆,其实正心虚尴尬着呢,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检讨,今儿自己的表现,的确是有些冒失了,像个小毛头般不成熟,不过,看着对面那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确有一股强烈的、吸引人的光彩和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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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吃饭皇帝大”,两人之间的这点暗潮涌动,同桌的人一丝一毫都莫有察觉到,完全沉浸在难得一吃的“美食”当中不可自拔,尤其是小兆康,佝着个小身板,一口“漏鱼儿”,一口酸菜汤,那真是吃得满嘴喷香,鼻浓鼻溚,只是,小家伙正吃得欢腾呢,也不知道哪根神经被刺激到了,小嗓门一扬,突然间就大声地控诉起了万恶的“美帝主义”来。
“美国鬼子真是太坏了,昨天明赞哥跟我们说,他们老师说了,美帝那边也种玉米,但他们根本不把玉米当粮,而是做饲料拿来喂牲口吃,他们自己再宰了牲口吃肉喝奶,真真是太糟蹋粮食了!”
小家伙义愤填膺地说完,把脸转向傅敬疆,一脸郑重地立下了一个伟大的“fg”:“傅大哥,等我长大了,也去当兵保家卫国,响应领袖‘务歼入侵之敌’的号召,练好杀敌本领,像爱国叔他们民兵队向领袖保证的那样,用枪把美国鬼子的敌机、伞兵全部都给他打下来,看他们还敢糟蹋粮食,哼!”
差点被噎个正着的苏兆灵:……
苏兆灵一脸的瀑布汗,但傅敬疆却是稳得很,还颇为郑重地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兆康的小脑袋,如他所愿地给了他一句充满鼓励的赞:“好!有志气!”
同样对兆康的这番有感而发、义愤填膺产生深切共鸣的,还有苏兆安,且他还跟在兆康身后,也同仇敌忾地痛斥起万恶的“美国鬼子”来,只不过,说的内容嘛,就颇让人有些无语凝噎了,尤其对苏兆灵来说,简直能令人抓狂!
“对!美国佬嚯嚯粮食的事,队长之前也大肆批判过,的确坏得很!我还记得阿康小蕊你们小的时候,有一年青黄不接春脖子长,家里连玉米糊糊都捞不倒吃了,小蕊还好,有碗稀成水的菜粥汤就知足了,阿康你就不成了,人小嘴馋,逮着什么都往嘴巴里塞,最后,杂粮糠粑粑吃多了结了肠子,拉不出屎来,在茅坑里撅着个光腚腚憋得嗷嗷哭,还是阿爷教我用土方法,拿根筷子蘸了肥皂水,一点一点帮你掏出来的……”
苏兆安说完这番话,在心里表示,看看看看,美国鬼子就是这般不干人事,连玉米这么好的粮食都拿来喂牲口,整天的大鱼大肉,过着腐朽糜烂的资产阶级生活,而我们呢,每天都要跟泥土疙瘩战天斗地,白天随着日头转,夜里追着月亮干,结果日子还过得滴汤漏水的,每人每天的口粮都不到1斤,连餐搅团都不能放开肚皮吃,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苦,摔!
苏兆安只顾着对讨人嫌的美国佬发牢骚吐酸水了,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番话的内容,和此时此刻的场合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只听得苏兆灵一脸的便秘,正在内心里疯狂吐槽这个便宜大哥莫有“板眼儿”呢,下一秒,她脑子里那本不甘寂寞的小金册子,也灰常莫有“板眼儿”地跑出来凑热闹了!
只见小册子刷刷刷地飞快翻动着,很快便十分“贴心”地给她翻到了《军事科学常识·民兵训练》篇,劈头盖脸就是一大段如何“用步、枪打敌机”的训练方法——
“与敌人飞机和空降兵作斗争,是反侵略战争中的重要课题。我们必须遵照xxx‘务歼入侵之敌’的教导……树立有来犯者,只要好打,打则必胜的信心……用步、枪打敌机,一般敌机在离地面500米以内的低空飞行时,都可以打,通常用密集火力,也可以跪射或仰射……”
嘴角抽抽根本停不下来的苏兆灵:……所以,抗战神剧果然也是有根据的,编剧诚不欺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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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谚有云“早看东南黑,雨势午前急”,今儿的天气就是如此,待到傅敬疆临走时,已是雨歇天晴,而一顿饭后,也让傅敬疆和苏家人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傅敬疆拿上苏兆安给他包的药材,表示感谢的同时礼尚往来道:“你们不是想要油饼做肥料吗,我刚好有个战友,转业后分到了食品厂,过两天我帮你们问问。”
这年头,本地人油水的来源渠道,一是自家巴心巴肺地攒了钱买猪肉回来炼,二是县里食品厂炼的花生油,所以苏家想要花生炼油后剩下的渣,不认识里面的人没有门路,人家还不一定卖给你,所以听到傅敬疆竟然这般热心帮忙,苏兆安忙不迭地又再次表示了感谢,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傅敬疆笑笑,欲言又止,一张清秀的脸也变成了个红柿子。
通信兵在部队那是连接一座又一座营盘的中枢神经,千里眼顺风耳般的存在,“眼光六路耳听八方”是基本功,更何况,苏兆安的表现太多明显,就差在脑门上写上“有话说”三个字了。
所以,傅敬疆也不为难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跟我说?”
苏兆安这才嘿嘿一笑,道:“傅大哥,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你,你之前说的那个治疗哮喘的敷贴疗法,这几味药我都晓得,我也想试着做做看,你看……”
原来是这么回事……
傅敬疆笑笑,刚想回话,就被兆康抢了先,再次毫无板眼儿的把自家大哥埋汰了一番:“傅大哥,我大哥一直想着自己学医咧,就是朦里朦胧的一支摸不着火门,上次我二姐受伤他还说要自己帮她看咧,后来还是喊我去找了老杨叔……”
再次被自家弟弟扒了底裤的苏兆安有些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干打雷不下雨,一点真震慑力都没有:“苏兆康!”
苏兆灵的嘴角忍不住又再次抽抽起来,内心里憋笑憋得厉害,惹得傅敬疆忍不住又迅速地偷瞄了她一眼,然后在她察觉之前,迅速撤退,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愉悦之情:“当然可以,这事我当时就问了那位医生了,他说了,医学本来就是要互相继承和发扬的……”
作者有话要说: 难道是作者写得不萌吗,为啥留言那么可怜凄凄的t﹏t,继续求收齐评啥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