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泉于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往前迈开半步:“家里条件不好,奶奶妈妈都还在乡下,我想先工作几年,有了经济基础再去读大学。”
容绪是在社会上跌打滚爬过多年的人,平时也自认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得到年晓泉这样一句不卑不亢的回答,放在座椅上的手指便不动声色地上下敲了敲,点头道:“你能为家里考虑是好的,但学习毕竟是一鼓作气的事,社会上待久了,人的心难免会变野,以后等你习惯了职场的生活,要想再回到那种求学的状态里,可是很难的。”
说完,他让年晓泉给自己倒一杯水。
回来时,看着年晓泉并不平滑细嫩的手指,沉默了一晌,把水喝完,再次问到:“你喜欢给人做头发?”
年晓泉看着眼前容绪的脸,点了点头,老实回答:“喜欢,我看见客人因为我做的头发变得好看,心里就会有种格外的满足感。”
容绪对她的回答倒不觉得意外,毕竟,一个能在前辈做发型时偷偷学艺的姑娘,想来也的确对这一行有些真兴趣,于是他摆了摆手,让年晓泉坐到自己对面的座位上,思索了一会儿,看着她道:“今天你师兄把你带我面前,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我很欣赏你一个女孩子对于家庭的责任感,也欣赏你之前的努力,只是,在我看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其实还是去读书。”
说完,他见年晓泉想要开口,便抬手拦住她接下来的话,继续说到:“如果你只想像现在这样,做一个给人理发的,你大可以继续在这社会上跌爬滚打。但如果你想从事高端设计行业,把它当成你的人生规划去奋斗,去完善,那没有系统美学的构造和文化知识的支撑,是不可能走远的。”
杨安站在身后,手里的动作停下,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年晓泉坐在原地,开始变得沉默,她坐直身体,眼睛与容绪对望着,里面似乎有许多种情绪翻涌。
容绪眯了眯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香烟,被年晓泉清澈的目光看得心口发烫,轻咳一声,率先侧过头去,沉声说到:“你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顽强,朴质,让人觉得安心,只是这种气质,在很多人眼里,会觉得是土气。你想要改良自己的这种气质,过度重复的职场生活,和提早适应社会的规则,是不会有帮助的,它们只会让你变得浑浊。只有到大学里去,去接受系统的教育,囤积知识的底蕴,有了文化的主见后,你才能脱胎换骨,把你身上的这种气质更好的发挥出来。”
年晓泉抿住嘴唇,想了想,歪着脑袋问:“文化知识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即使一个人刚刚保证了温饱,而他未来从事的,也不一定是跟文化有关的事情?”
容绪听见她的话,笑了出来,他一笑,眼角便会露出些许纹路,也彰显出一股他这个年纪男人让人信赖的成熟感来,他说:“文化知识只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它所代表的,是一种人可以最大程度摆脱先天局限的公正性。这么说吧,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一样东西,能够让你实现阶级的跨越,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女孩儿变成人们口中所谓的人上人,那这个东西,一定不会是你短暂的美貌,也不是你未来丈夫的垂怜,它只会是你脑海里的知识。无论你得到的知识是什么,你的知识从哪儿来,你是学习的艺术,经商,又或是科研;你得到它的方式,是知名的教授,还是两块一本的旧书店,知识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无价且公平的期盼,它让你可以和更多的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当你真正进入大学,感受到了高等教育给你带来的好处,或许也就不会再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了。”
说完,他见年晓泉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十八岁的姑娘,还是因为他人的言论会变得面红耳赤的年纪,他一时心有不忍,便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片,放在她的手上,看着她低垂着、只露出半边鬓角的脸,轻声告诉她:“好好想一想,如果经济困难,我可以支助你,等你读完大学出来,有了可以选择的余地,不再是为了生计而做决定时,你就来找我。我的工作室,永远不会拒绝一个优秀的女性。”
年晓泉望着容绪的脸,直到他转身离开,整个人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杨安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告诉她:“容先生平时可不会轻易把名片给别人,今天他的这些话,你要好好听进去。”
年晓泉握着手里的名片,只觉心里柔软一片,脸上也变得红彤彤的。
杨安看见她这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一时警铃大作:“小年,你不会是…看上容先生了吧?”
说完,他连忙拍了怕她的脑袋,做出一副把她这想法赶出脑袋的样子:“这可不行!容先生比你大了一轮,又是在社会里浸泡过的男人,虽然看着儒雅高贵,但心思沉得我都看不清,你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可不能着了他的道啊!”
年晓泉连忙抬起头来,轻声发笑:“您想哪里去了啊师兄。我只是…只是第一次遇见容先生这样有修养的男人。”
老杨过去当然也希望年晓泉可以过得好,但他自己也从未接受过高等的教育,所以,除了人性的怜悯,他无法教给年晓泉,文化知识的重要性。
但容绪不同,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种展示,展示给年晓泉,一个跨过平凡的苦难之后,人们可以站立的、无比具象化的高等精神世界。
所以,这也是年晓泉人生之中第一次,产生有关跨越阶级的概念。
当天晚上,年晓泉早早入了眠。
第二天周末,裘店长把她的工作安排在了晚上。
年晓泉一时得空,便带着书去了两条街外的区图书馆,打开许久没有动过的书本,低头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时间一过两点,店里裘店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白少要带朋友过来,让她赶紧回去,好好准备着。
年晓泉撇了撇嘴,唉声叹气地关上书,收拾完东西,只能低头往店里赶。
可即便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等她换完工作服出来,等在外面的白宴还是有了些明显的不耐烦。
他今天身边除了邵老板的儿子李皓泽,还带了个过去的老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