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不喜欢被人敲打。
她又不是进宫来做妃子,犯不着还被一个太监指指点点,兴许是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人让她受过气,哪怕面见天子时,她心里也没有多少尊重。
天子很厉害吗?她不觉得。
在北江王府时她都没有下跪过,更别说现在还隔着九层金色纱屏,外人只能瞧见屏风上人间彩绘,而越是往后,彩绘内容就越是光怪陆离,从串街走巷的游商小贩到身穿朝服恭敬祭拜的官员,再然后是天子携众妃嫔游玩于花园,这便是人间的收尾了。
人间之上,乃是仙人界,有龙凤异兽、祥云麒麟,还有姿态优雅身授飘带的仙人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或浅酌仙酿或潇洒起舞,自由自在,不必为俗世烦恼所困。
不知何时,花督主已然退出大殿,殿内似是空无一人,这时温柔的暖黄微光亮起,一粒粒金色的宝珠洋溢着浅色光晕,照亮了这方空间,小白发现除去那九重龙屏外还有无数涂抹在墙上顶上的彩绘,风格不一、色调不一,但皆是与寻仙问道有关,饱含着凡人对于仙人的无限憧憬和幻想。
虽然这一切都显得很是唯美,莫名让人觉得神圣肃穆,可小白偏偏不喜欢,说起神仙她就忍不住想起左丘,一想起那家伙的死样子,便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兴许真正的神仙与她想象的并不一样,可从那些神话传说中来看,神仙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会做出种种凡人难以理解的窒息操作,而且若是想使用什么法术还有各种各样的限制,除了寿命悠久,他们看起来与凡人也没有别的区别。
简直就像人类自封为神,强行将凡人的规矩套在神仙的身上,实在可笑。
“天子既然召见某,为何藏头露尾,遮遮掩掩?”她语气寒凉,朗声问询。
有人轻笑出声,小白放眼望去,果真有一人在九重纱屏深处,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只是这笑声……未免太过年轻了。
“若是常人用这种口气与朕说话,便是诛九族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换作你……”不知为何声音越发嘶哑,仔细听去,竟然好似伴随了细微的吞咽和加重的呼吸,就好像饥肠辘辘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桌美味,香味勾人诱人大快朵颐一番,用了极强的克制力才勉强压抑住。
小白不免感到一阵恶寒,就听见那人继续道:“你却是无妨的,毕竟你可是仙人看重、珍藏的宝物,所以朕不以凡间帝王的身份与你说话,之前就知道……但朕没有想过,真的见面后……”
他说话越发语焉不详,衣袍摩挲声响起,对方似是做了什么大幅度的动作,然后缓缓起身,像是准备走过来。
见此小白抱臂等候,她皱眉不语,也就在瞬间——几乎齿轮转动声一响起,数十根黑黝黝的链子便冲向小白,她诧异伸手想要抓住锁链,却猝不及防被这冲击击退几步,不由大惊,这是什么力道?!
恍惚之间,四周所有的彩绘都摇晃起来,如同幻影摇曳,似有天女下凡轻歌曼舞,顾盼回眸间扬手送出的却是一道道锁链,牢牢封住小白所有的退路。
若是面对人,终究是活物而已,只要砸扁脑袋就没有人能够活下去,然而面对早有蓄谋的机关,小白已然避无可避,察觉出了这锁阵蕴藏极为精妙的奇门遁甲,自己的每一步都被完全封死,被迫一次次接住那力道骇人的锁链,一段时间后嘴角溢出了血丝,是受了内伤。
“你可真厉害,国师为我布下的天机星锁阵,我至今只用过三次,上一次那自称天下第一的高手,好像只撑过了十二道锁链。”
“真是叫我失望,堂堂天子原来只是这种货色吗?!枉我幼时诵读史书,对比帝皇之才,感叹尔扬越朝国威,征战四方压制无数宵小,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卑鄙小人!”
最终,她被锁链困住压在地上,脖颈和四肢都被扣上了铁环,如同困兽被死死镇压,但她眼神明亮如同星火闪耀,并不屈服于暂时的困境。
直到这个时候,那九重龙屏后的人才缓缓走出,恐怕天底下没有谁会想到面前的人是冯启,他只比冯年小三岁,按理来说应该是个老头子了,至少在二十多年前他让太子监国时,已是中年模样,然而出现在小白面前的男人年轻力壮,他穿着金色的龙袍,头戴帝皇冠冕,威严高傲,眼中的雄心和面上自信的微笑,仿佛让人穿越了时光,回到鸿狩元年时那位年轻帝皇征讨天下的无双风姿。
冯淞果然不像他父亲,没有冯启那样英俊贵气,也没有他的豪迈气概,然而非常讽刺的是面前威风凛凛的帝皇却是使用了卑劣的手段才抓住小白,毕竟在世人看来,天子便是光明的象征,哪怕是召集无数高手围攻也不会让人如此鄙夷,谁都没有想到这厮竟然连面都不露,把人骗到地方之后直接启动机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见他对小白的看重。
哪怕这种看重显得如此卑鄙无耻。
“你还是太过年轻,等你老了之后就会发现只要能获得胜利,使用什么手段都不重要了,”冯启笑了起来,他走到小白的面前,继续道:“纵然朕有丰功伟绩又如何?纵然朕被誉为盖世明君又如何?我终究会老去,身体不再强壮、脑子也不再清醒,待到朕暮气沉沉时便只能无望算着自己的死期,这多么可悲呀。”
“朕还想让大越的土地扩展到更遥远的海外,朕还想去见见这世界更宽阔的模样,朕的雄心和才能,绝不会如同流星一般仅仅出现在史书中被后人传颂,朕也不需要那些愚民来评判朕的功绩,朕即唯一,乃是天下无双的王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