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给贾赦举荐的西席名姓胥,胥先生学问自不必说,但是也有读书人特有的恪守礼教。在荣国府教了两日的课,便吵着要回去,甚至跟张修抱怨道:“便是武将之家规矩略松一些,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不但男女一起读书识字,还在一起舞刀弄棒,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若是以前,张修也会觉得此事不妥啊。但是现在么,张修会觉得贾赦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反劝胥先生道:“怎么教养孩子是他荣国府的事,你只管拿了束脩,将自己的半日课讲好便是。”
胥先生本就是清高太过,在官场受到排挤才无奈出来讲学的,荣国府束脩给得高,除了男女混学之外也没别的苛刻条件,便应下了。每日讲完自己的半日课便走,跟逃难似的,倒也好玩儿得紧。
而贾赦孝中左右无事,孩子们习武的时候也会偶尔去听一听,打过仗的战士教授的搏斗技巧倒是让贾赦受益良多。
贾敬和林如海下朝之后,已经习惯到贾赦的书房坐坐,几人讨论些朝上的事。
林如海道:“至今未听说皇上要如何处置司徒硫,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了?”
林家数代一脉单传,林如海在对兄弟阋墙这方面的认知到底单纯些,贾赦一笑,指了指西小院方向:“太太还嫌我对贾存周太心狠了些,你觉得太太肯处置贾存周?司徒岩被处置,乃是他直接逼宫威胁到了这位;而司徒硫又再多小动作,目前都是针对东宫罢了。”
林如海和贾敬一听就懂了,虽然致和帝不至于像贾母这么昏聩,但道理是一样的。当父母的,护着孩子乃是天性。
“说到底是皇家的家事,只是太过便宜司徒硫了些。”贾敬道。
贾赦却毫不意外:“这算什么?比之司徒硫逍遥法外,皇上恐怕更担心无人制衡东宫。且看着皇上下一个扶持谁吧。”
这话将贾敬和林如海都吓了一跳,但一细思又觉极有道理。
感叹了一句伴君如伴虎,这个话题便打住了。同时,三人不约而同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致和帝老了!
贾敬和林如海饱读诗书,历史掌故信手拈来。古时候多少明君到了晚年便昏聩了,许多历史书籍对此分析并不透彻,但是如今两人已经官场沉浮多年,反而对此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一个长期处于权利巅峰的人,如果在他老了,在他感觉有人对自己的权利造成威胁的时候,也会提防、会反抗、会挣扎。而这些行为的外在表现便是昏聩。不,其实是各自站的角度不一样罢了。
这些道理或许先贤们都明白,只是却并不适合写在书上流传。
致和帝自然不是昏庸的人,但是他老了,他会对东宫实力的增长感觉道恐惧。不独他,古时候许多为君者皆是如此,所以自古以来,许多太子都未能顺利登基。
表面上看,东宫现在一家独大,没了威胁;实际上依旧是危机重重。宁荣二府并林如海作为在这一年里立功无数之人,反而不约而同的低调起来。就这样到了年底。
文武百官们辛苦一年,宫中照例是要举办一场宫宴,一是答谢百官一年来的辛苦,二是为来年祈福。
这也是太子妃和叶妃头一回准备宫宴,因怕有人使坏,两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被人寻了间隙。
周太妃的死皇上虽然没计较,却也给二人提了醒,这后宫之中的招式令人防不胜防。要知道周贵妃虽然被禁了足,但却还好端端的在宫里呢。
但是直到开宴这日,整个宫里都没出什么意外。不但宫廷装饰大气得体,从选用的菜色、碗碟餐具的搭配等也都看得出用心。分配了不同任务的宫人穿不同颜色的衣服,整个流程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因是宫宴的大日子,甚至周贵妃都被放了出来,盛装出席。贾敬之妻和贾敏作为一品诰命,自然也是要参加的。贾敬家中唯有一女惜春还小,贾敬之妻便未带着;林家只有一女,贾敏夫妻自然极重视对黛玉的培养,因而贾敏带着黛玉前去见见世面。
其实宫宴有许多规矩,要等着祝愿祈福之后方可开席,各色菜肴虽然精致,但因要备太多,端上来的时候大多都冷了,也没什么好吃的。
或许是因为这一年前朝后宫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宫嫔王妃也好,公主郡主也好,夫人诰命也好,大多小心翼翼,无人想招惹是非。
即便如此,贾敏母女也颇受了些冷遇。不说别的,清积欠的事是林如海提的吧?你贾敏作为林如海的夫人,还能让许多家中出了大笔银子的人家给你什么好脸色?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南安太妃。
要复核花名册的事也是林如海惹出来的,而南安太妃最是知道自家夫君和儿子在西海沿子搞了什么勾当。自家被林家釜底抽薪,若是这一回自家翻身无望,只怕这一次便是自己参加的最后一次宫宴了。
当年四王八公表面上还同气连枝的时候,贾母没少和南安太妃走动,贾敏和南安太妃自然是相熟的。便是现在两家分属了不同阵营,表面上依旧客客气气的见了礼。
南安太妃笑道:“以前尚书夫人还在做姑娘的时候,也是时常到我们家走动的,后来嫁人之后,倒是见面少了。这一回尚书夫人回京,林尚书风光高升,我因家中有事,都没来得及亲向夫人道贺。在这里一并补上了。可惜这回没见荣国公夫人。”
哟,南安太妃这是放飞自我了么?一席话上了好几处眼药。先提林如海风光高升,提醒催欠银的事,然后又提已经被夺了诰命的贾母。这是在做什么?提醒众人贾敏不孝么?
贾敏不是没听出南安太妃的意思,但并未往心里去。当初是周骏誉想借刀杀人,贾敏现在还记得那些冲入盐政衙门的刺客有多凶残,若非当时大哥坐镇,又有盛泽护着丈夫,现在哪有什么户部尚书的风光?
别人想要自家的命了,自家老爷反戈一击而已。贾敏笑意盈盈的道:“家母现在并无诰命在身,不能出现在宫宴上。若是太妃惦记家母,欢迎到荣国府做客。想来家母是乐意和太妃叙旧的。”不就是嘲笑母亲丢了诰命,女儿却参加宫宴么,贾敏索性大大方方的自己提了此事。
诰命是皇家给的,也是皇家收回去的,在场的哪一个不晓得?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亏得南安太妃见过的阵仗多了,居然忍住了脸上没崩。谁要和一个丢了诰命的命妇叙旧啊?
张芷可知道这些年东宫遭了多少暗算,又是怎么撑过来的,对这一年格外出力的几家都感激得很。见南安太妃找贾敏的茬,马上就派了身边宫人过来询问。这一打岔,贾敏和南安太妃的机锋便打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