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硫和周骏誉不约而同的预感到上当了,正想出言化解,太子却没放过这个机会。
只听太子适时插言道:“启奏父皇,关于杨侍郎的担心也有办法解决。只需工部将可以外放给翰林院或是国子监整理的账目账册、原始凭证都拓印出来,然后再辟一个清净地方,临时给前来共同整理账目的士子、学子办公用。翰林院庶吉士也好,国子监学生也好,虽是用拓本整理账目,也不许带出去,每日办完工,门口着人检查有无夹带即可。这样既能加快账目整理,也不会账目外流;原始凭证依旧留在户部,若是双方整理的账目有出入,也随时可对照查看。”
这……这法子果然面面俱到,户部都不好反驳。但是谁还听不出明着是帮忙,实则是审计啊?东宫这次是不打算放过户部了啊。
若是户部的账目没有查出大纰漏,也许户部还可以据理力争,可是你户部右侍郎都落罪了,你户部尚书还在朝会上请皇上责罚了,怎么你的账目还不让人查看?
这场朝会上的刀光剑影也是好看得很,向来四平八稳的太子殿下都露出锋芒了。
不过想想也是,自荣国府突然闹出了劳什子通灵宝玉,太子这五年来是真怕行差踏错。现在通灵宝玉的事查清楚了,真正有谋逆之心的另有其人,那人家堂堂正正的储君为国事出谋划策怎么了?名正言顺呐。
致和帝上了年纪,内心总有些矛盾,一来想抓住权势不放;二来又隐隐嫌弃太子太缺乏杀伐决断了,没有一国储君该有的霸气。
今日太子这锋芒露得刚好,在前些时日空出来的武将要职上,太子没争;现在关于文职部院上据理力争。在致和帝看来,这太子是既没有威胁自己也不软弱。
且不管致和帝满不满意,都察院对如此分配可不大满意。
太子提出的这个办法其实是变相审计户部了,而都察院负责巡查全国吏治,干的正是类似后世审计部的活。现在借着记账改革审核户部账目,没道理翰林院和国子监都分了一杯羹,竟是将名正言顺的都察院排除在外啊。
于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杜绍道:“启奏皇上,都察院虽忙于岩亲王一案,但江南陆续传回的账目卷宗都整理得差不多,现在也可抽出人手帮户部整理账目。”
这话差点没将司徒硫气炸了。好你个都察院,什么时候也倒向东宫了?
其实真没有,人家杜绍只是守着自己的一某三分地而已。不过朝堂之上,但凡站在班列中的哪个不是鹰隼一样的人物,鼻子灵眼睛尖,但凡闻到一点血腥气,恨不得一拥而上。
尤其这次落难的可是户部啊。你户部掌着朝廷的钱袋子,哪个部院需要拨款不是求爹告娘啊?以前将人卡得难受,今日就怪不得大家‘秉公办事’!
“朕觉得此法可行。”致和帝直接定论。
笑话,天下是朕的天下,你户部做着一国之大总管,偌大国家,一没穷兵黩武,二没大兴土木,钱哪里去了,致和帝也想知道。
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一场朝会,户部大败而归。
定了从别的部院调派人手替户部做账后,苏丞相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原户部右侍郎田彦贪赃枉法,已经革职查办,但户部正是用人之际,户部右侍郎郎这个职缺需尽早确定。”
如果不是城府够深,司徒硫恐怕都当场吐血了。这个时候提户部右侍郎?那不是明摆着给林如海占地方么?
果然吏部尚书顾冶周处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原两淮盐运使林如海已经得了调令回京候缺,入职户部右侍郎极为合适。这记账法原就是林大人发明的,待他入职后,想来这记账改革会推行得越发顺利。”
户部一向被认为是六皇子的势力范围,突然插进一个林如海,岂非又让东宫咬了一口?司徒硫一系倒是想反驳,林如海携拦截叛党的功绩回朝,本就是要升迁安置的,现在出了个二品的缺,没道理不给林如海反倒给别人啊。尤其这记账法乃是源自盐政衙门,证明林大人实在适合户部,这叫知人善用。
知道反驳无用,司徒硫哪怕恨不得咬碎了后槽牙,也大大方方的道:“儿臣附议!”
这就是司徒硫的聪明之处,并不一味对着东宫使坏,在不能扭转乾坤的地方大方一回,反而掩盖了自己的真实立场。
这件事几乎没遇到什么反对之声,林如海尚未回京,职位已经定下了。
散朝之后,司徒硫依旧保持着一张云淡风轻的神色,直到回到王府书房才勃然大怒:“我看他们是不拉下外祖不罢休!这林如海留不得了!贾赦身边有贾代善那老东西留下来的人,能顺利回京也就罢了,怎么林如海那边还未传回消息!”
这也是令江怀寿纳闷的地方:“因要谨慎为上,这次属下并未派王府的人,但是属下买了好几个著名杀手,照理说,不该失手才是。想来再等些时日就有消息了。”
司徒硫道:“此事你去安排,务必办妥了。还有德州方向可有消息了么?”
江怀寿道:“都安排妥了。属下原本是想若是林如海那厮命大,竟然让他活着出了江南地界,就索性在德州下手,双管齐下。东宫若是执意对付周尚书,我们便将张修父子拉下马。但现在已经让好几个部院染指了户部的账目,我们可用于周旋的时间大大缩短,德州这边怕是等不起了。属下这就着人去办。”
不过当日,坊间便隐隐流传某商人刚从南边儿来,路过德州的时候瞧见好多车马运粮食,怕是又有粮食要入京了。
然后就有人反驳道:“你这话可是胡说,京营每年需用的粮食有多少?运河沿岸四大粮仓皆是漕运入京,就是那大货船装,也是一船接一船的运好些时日,岂会有车马运粮?那运到猴年马月?”
坊间流言向来是越传越夸张的,这些话没传多久就越演越烈,说是有人从德州仓偷偷运粮出去卖,中饱私囊。德州仓多少粮食,堆得像山,便是偷卖一小点,也是数不尽的银钱了。到时候推说是运粮路上消耗了,也查不着。
百姓哪听得这样的话?个个义愤填膺的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的,没过多久便有了声势。
自陈御史之后,司徒硫小心了不少,不会再直接指使御史参人,而是先传谣,将话传入御史耳中。
御史们闻风奏事,都不用指使,听闻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自会在参奏弹劾。
果然三日之后的朝会,便有言官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听闻德州竟然有官员倒卖德州仓粮食中饱私囊,简直骇人听闻。德州仓粮食乃是供应京营官兵。若是被硕鼠染指,军粮难免受克扣,进而影响京营官兵的士气和战斗力。此等大事,不可不查。”
致和帝听了都震怒了一下,看了张修一眼。德州知府张熙乃是张修之子,张家门风清正,自己当初才点了张熙做德州知府。照理说,德州不应出这样的事。
但关乎军粮,不可不查,致和帝当场便点了都察院安排人手,巡视德州。但这次只是御史闻风奏事,德州毕竟没出江南那样的大案,只派一名官员并数名小吏巡按即可。
贾敬站在班列之中,不禁想起贾赦那日说的逼迫对方多出底牌,别的地方未必安生的话。现在突然剑指德州,显然是司徒硫为了转移户部困境另辟蹊径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