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未作为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背着他对于辛眉而言非常勉强。可辛眉还是拒绝了江千岭的帮助,将人背到了她母亲的墓前。
香秀的墓位于帝京城外的南山之上,辛眉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到,一路上她跌跌撞撞的,却从未将辛未的尸身摔到地上。
辛眉把父亲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放下,对墓碑叩了三个头。她直起身跪在墓前,碑上“香秀辛未之墓”几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父亲十年未归家,村里所有人都说他是看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之后,抛弃了她们母女两个在外面成了家。每次听到,她都会反驳回去,可时间一长,她的心里也渐渐没了底气,只有她娘亲一直坚信她父亲只要活着,就不会不回来。
后来她娘亲死在了寻找她父亲的路上,辛眉心中对父亲不是没有怨怼,因此将娘亲下葬时,她在碑上刻下了父亲的名字。
辛眉想着,若父亲已经去世了,就将他与娘葬在一处,若他真的背叛了他的妻子,辛眉就杀了他,在满足娘的遗愿,将二人合葬。
可原来娘是对的,只要父亲活着,就不会不回来。
当初的猜疑如今变成了利剑刺进辛眉的胸口,让她想起就痛不欲生。
辛眉拿出藏在碑后的铁锹,却越过了碑后的小土丘,走到了离坟三尺远的荒地上挖了起来。
荒地上的土一点点被铲去,露出了埋在里面的棺材。棺材宽四尺,长六尺,正是双人棺的规格。
辛眉掀开棺盖,一张清秀却上了年纪的女子面庞瞬时出现在眼前,女子的遗体宛如生前,只是眼睛大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女子严格来讲其实还没有死,只是也无法再活过来,辛眉怕有贼人偷盗尸体,这才将人埋远了些。
辛眉擦了擦自己沾满血迹和泥土的手后,将手伸向女子的后脖颈,拔出了一根二寸长的银针。辛眉的手指探向女子的鼻下,感受着她的气息慢慢恢复。
“娘,我将爹爹的遗体带来了。”辛眉语气温柔地对棺中的女子说道。
辛眉把辛未的遗体放入棺中,将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而后她握着她娘亲的另一只手,在一旁的地上躺下。
“娘,原来爹爹一直都想回来找我们,但他被人关起来了,你别怪他。”她像是小时候和娘话家常一般,语气中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可是我当初还怀疑过爹爹不要我们了,爹爹会生气的吧,你帮我跟爹爹说说好话,他最听你的话了。”
辛眉拿出那对如意莲花簪在她娘眼前晃了晃,又认真为她娘戴上,“娘,这是爹爹为你做的簪子,好看吗?”
“娘,我这一年半认识了不少好朋友,还找到淮生了,他现在是刑部尚书,京城里的大官。他对我可好了,你别担心我,我日子过得很开心。”
“……”
辛眉报喜不报忧的絮叨了很多,她知道她娘现在能看见,也能听见,只是没办法动。
可是这样也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她们一家人还有半个时辰的团聚时间。
直到天慢慢变黑,她握着的那只手慢慢变冷,辛眉才从地上坐起,她俯身合上她娘亲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道:“娘亲,再见。”
辛眉合上了棺盖,棺材还是原来的棺材,只是里面多躺了一个人。她躺在棺盖上,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身体上的累和痛这时才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一旁白色衣角被风吹起,飘在了她眼前。
“江千岭,要不你就这样把我埋了吧,这块地虽然不大,但足以埋下我们一家三口。”辛眉瞪着大眼睛,却没看向身边的人,自顾自说道:“这块地周蕴买下来了,没人会来打扰我们,就是不能帮周蕴报仇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你是对的,我只是一个小人物,那么没用,本来也没办法帮她报仇……”
话未落,辛眉的眼前忽然斗转星移,下一瞬间,她已经被江千岭抱在怀中。
一片雪白的衣袖在她面前挥过,棺材即刻被土掩盖。
辛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瞧,埋了我不是你一挥手的事吗,为什么搞得那样麻烦?”
辛眉今夜的话好像特别多,说的却都是江千岭不愿听的话,江千岭不理她,将人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也许是初春的风太过料峭,即使江千岭的怀抱很温暖,辛眉仍旧觉得冷。
她靠在江千岭的肩头缓缓开口:“江千岭,我在棺材里挣扎时,你就在了,是不是?”
闻言,江千岭脚步一滞,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嗯。”
“江千岭,我以为你会救我的。风荷池下,我藏起了金簪,是因为我知道你在。”
这次也是,江千岭永远不会知道,在她感受到他的气息的那一瞬,心中是怎样的欣喜和期待,甚至没有一刻怀疑过江千岭不会来救她。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以为,江千岭虽然不像淮生那样爱她,但两人之间总有点羁绊和感情在,却没想到,他原来根本不想让她活着。
辛眉突然很好奇:“江千岭,你当时是什么心情?听着我一遍遍喊你的名字,听着我的指甲划过棺盖,听着我的气息一点点消失,你是在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