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中,柳弦安守着咕嘟的砂锅,用一把小扇子慢慢扇,他方才与工匠说得口渴,此时便来给自己煮一碗糖水。梁戍寻了一大圈,才从厨房中找到人,倒是被对方专心致志的模样给逗笑了,蹲下帮着一起顾看火,又问:“想吃什么,让李婶做便是,怎么自己来了?”
“昨日从古书中看来的一道食方,煮来试试。”柳弦安用银匙盛出一小块煮成酥软的桃肉,道,“差不多快好了,王爷先尝尝。”
果肉闻之还伴有缕缕茶香,梁戍欣然接纳,结果被齁得半天没说出话。他其实已经算是很能吃甜了,毕竟行军作战时若被困于大漠,全靠糖饼来补充体力,但糖饼和眼前这一勺糖腌的桃子比起来,确实还是小巫见大巫。
柳弦安催促地问:“如何啊?”
他可能是煮了这老半天,又困了,所以语调中夹了一丝软绵绵的水乡腔调,戳得骁王殿下浑身舒坦,立场全无,好吃,这辈子就没吃过这般好吃的桃,一勺顶饱。
柳弦安面露狐疑,因为“一勺顶饱”四个字听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评价。梁戍笑道:“甜了些,不过泡水应当不错,窖中还有些冬日里存下的冰,等会我教人取些出来,刚好能配你这一锅桃酱。”
“原来古方也是瞎写的,这人并不是个美食家。”柳弦安兴趣索然,将勺子往过里一扔,“亏我还看他‘酥若美人胸’地瞎形容了半天。”
梁戍视线往锅里一瞟,所有桃瓣颜色皆煮被得粉白可爱,便附和:“是挺像。”
柳弦安抬脚一踢。
梁戍顺势将他拉到怀中:“怎么,实话还说不得了?”
嘴里没个正形,一边说,一边又要亲,与纨绔混混有一比。柳弦安双手使劲,好不容易才将自己胸前的脑袋推走,提醒道:“等会还要去吕老大人家。”
“又不急,我看那老头生了一副长寿面相。”梁戍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听说昨天还躺在床上把他儿子骂得狗血淋头,中气十足得很,不差你这一半个时辰。”
况且一想到自己去吕府,居然还得待在门外头,骁王殿下就越发哼哼唧唧,没事找事,一会头疼,一会胃又不舒服,反正病得肯定比白胡子老头更加紧急,需要大夫立刻展开诊治。
柳弦安深深叹气,可真烦人啊!但烦人归烦人,他还是配合地在在对方肚腹处按揉了一阵。梁戍被按得总算消停下来,颇为大度地表示,等会我亲自送你去吕府。
阿宁早就收拾好了药箱,他前几日已经跟着自家公子去见了几名太医,问了问那位吕老大人的病情,根据症状来判断,确实没什么要命的大病,就是年岁大了,平时脾气又不好,所以气郁化火,肝阳上亢,攒了一身陈年毛病。
对付这种患者,阿宁还是很有几分经验的,老小孩嘛,顺着性子哄就行。他本想日中时就动身,柳弦安却摆摆手,道:“不急,王爷说要带我们先去吃一顿点心。”
阿宁纳闷:“啊?”
点心铺子是新开张的,据说老师傅在晋地火了二十年,猪油酥皮烤得酥松掉渣,内馅甜软,引得王城百姓大排长龙。这繁华锦绣的热闹,骁王殿下如何能不凑,柳弦安与他并肩走过长街,看两侧食铺皆以彩绸装饰,花花绿绿分外喜庆,各种凉果种类繁多,便也差阿宁去买了一包梅渍瓜姜条,含在嘴里慢慢咬。
阿宁也吃了一个,咸而酸甜,被刺激得舌头都木了,苦着脸道:“可比咱们白鹤城的蜂蜜小青梅差远了,公子怎么忽然爱吃这东西?”
“也不算爱吃。”柳弦安道,“润润嗓子。”
梁戍听到“润润嗓子”四个字,思绪也不知飞到了哪一处不可言说之地,嘴角微微往上一挑,眉眼慵懒轻佻,就差当街捏起美人的下巴赏玩。阿宁余光瞥见,顿时小身板一震,默默不吭声地往前一挪,挡在了自家公子身边。
大庭广众,要端方,要体面!
忠心耿耿得很。
三人就这么在大街上游手好闲地逛了半天,逛得柳弦安都开始犯懒了,梁戍才叫来马车,一路轰轰地驶向了吕府。
而吕府的人,谁又不知道自家老爷与骁王殿下之间数年的恩怨纠葛,所以这回听说梁戍竟要亲自送着神医来,都忧心忡忡极了,这……万一老爷又被气到,病反而更重了呢?但偏偏又是皇命难违,只好挤出一脸热情友善的笑出门迎接,盼着王爷能发发善心,高抬贵手。
梁戍看着这满院子的皮笑肉不笑,牙都疼了,苍天可鉴,我确实也不是很想来这破地方,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提防。与三人同来的还有几名御前侍卫,可见天子对这个倒霉弟弟也不是全然信任,多派些人盯着,免得他又口出妄言,将一把年纪的老头直接气到升天。
“我就在前厅喝茶。”梁戍拍拍柳弦安的肩膀,一撇嘴,“差不多得了,不必看得太好。”
柳弦安笑着推了他一把,自己与阿宁跟随吕家小公子一起到了后院,进门就闻到了清苦的药香,阿宁抽了抽鼻子,问:“吕老爷最近食欲不好吗?”
“是……是啊。”吕小公子诧异极了,这都能闻出来?他知道白鹤山庄出神医,但先前家中并无人生重疾,所以对神医究竟能有多神,也没怎么仔细想过,现在才算是长了见识,态度也恭敬起来。
吕老大人在床上躺了快一年,躺得与世隔绝,脑子也稍微有些糊涂,这阵只知道白鹤山庄的神医要来给自己看诊,但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神医,更不知神医与骁王殿下的关系——主要家人都清楚他的脾气,所能瞒则瞒,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