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所有太监都被迫围观,往日风光八面的魏珠这个下场,有的胆子小的都尿了裤子。
康熙吩咐人去查抄魏珠的家产,因为魏珠家产巨富暴怒,查到魏珠家族害乡里,和朝中官员都有来往更是爆发雷霆之怒。查到张起麟家产不多,另一个重用的老太监赵昌主动捐了家产的一半一百万两白银,李德全的族人在家乡还算本分,才是泄了这口怒火。
紧跟着康熙因为有老臣替魏珠求情火气更旺,责罚了他向来看重的老臣,命令四爷接连下五道圣旨严禁太监弄权,严惩太监连通官员结党营私。
再命慎刑司下达命令:太监们行走之际见到御座必须恭敬低头。诸王大臣官员进入大内,坐着的太监必须起身站立,正在行走的要躲避让路,不许光头脱帽,也不许斜倚踞坐。定太监品级,总管太监四品,副总管六品,随侍首领七品,宫殿首领八品。太监官秩不得超过四品。有些太监的亲友在家乡仗势作恶,当地方官捉拿时就逃入京城。以后凡有太监亲属被地方官查拿者,行文到内务府,即按案发落,不必奏闻。
康熙表示他不再护着身边的奴才们,一时间门有些官员们拍手称快,太监宫女嬷嬷们的风头被严重打压。后宫风气顿时有所改善,甚少再有宫女太监嬷嬷连通官员们弄权弄钱。连还没离开京城的七长公主来看四爷时也笑:“额涅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很是欣慰皇上的处理手法呢。”
四爷淡然微笑:“圣母太上皇后也知道了?”
七长公主道:“合宫里还有谁不知道的,除了不告诉母后罢了。皇上好大的气势,一下子便压住了宫人争宠倾轧弄权弄钱之风。额涅原本还对你担忧,现下也一万个放心了。”
四爷侧首道:“你哪里晓得朕的为难之处,若不拿魏珠做样子,宫人们难免总对朕心存疑虑,连通官员们传送消息,现在动手张扬了,少不得更有人把朕恨成眼中钉。”
七长公主凝眸片刻,道:“整顿宫务才最要紧。”
四爷屏住嘴角将要扬起的笑容,淡淡道:“在汗阿玛眼里,朕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哪里上的了台面。何况后宫宫人连通官员之风哪里能压得住呢,不过能有所收敛罢了。”然而四爷心里真正在意的却是老父亲的态度,魏珠之事一则是为打压宫人弄权弄钱之风,让太监有敬畏之心,不敢轻易造次;二则正如七长公主所说,没有了康熙撑腰老太监宫女嬷嬷倚老卖老的掣肘,他才真正如挣脱了束缚的游鱼,也真正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想到此节,四爷饮着一口茶水,兀自淡淡微笑了。
这件事还波及到四爷带进宫的太监宫女嬷嬷们。皇后和年妃等人严加约束自己的亲信宫女嬷嬷太监们。就连苏培盛都和家里人写信:谁敢犯事被人告状,我再不管。若觉得我的主子是皇帝了,我的身份不一样了,你们的身份也跟着不一样了,犯事后不服地方官再逃跑来北京的,我发现了亲自打死!
又哭着和皇上表忠心:“皇上,奴才也是最近翘了尾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啪啪扇自己的耳光。
四爷斜他一眼,批复完手上剩下的两本折子,起身伸伸懒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开放的玫瑰花,淡淡清香从半开的窗户进入鼻端,要人精神一震眼睛发亮。新叶烟中冉冉,轻香风外离离。红红的花宛若鲜血奔涌,绿绿的叶、刺绿得宛若春水流淌。
花儿叶儿在盛开的季节尽情盛开,明知道过了季节便会落败。
人是不是也是呢?
“这片土地上的人,以菊花、牡丹、梅花、海棠这几种为主,玫瑰一直好像不怎么受待见。不过想想也合理,这些年,玫瑰大概在通商港口逐渐盛行起来,国人逐渐知道玫瑰代表爱情,越发喜爱。苏培盛,玫瑰花历史地位的变迁,和世人的历史变迁一样。……可是朕喜欢玫瑰,是因为汗阿玛。”
大清入关定鼎中原,但康熙深知八旗子弟永远不会喜欢菊花、牡丹、梅花、海棠胜过东北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咉山红也永远不会被中原人追捧。如同大清这一个朝代。康熙作为老家东北·出生在北京的大清皇帝,制作十二花神杯,最爱火红的红玫瑰。
“非关月季姓名同,不与蔷薇谱谍通。接叶连枝千万绿,一花两色浅深红。风流各自燕支格,雨露何私造化功。别有国香收不得,诗人熏入水沉中。”他躺到窗边的躺椅上,拿了茶几上一本书,慢慢地翻看。
苏培盛吓得脸色发白,跪着一动不动。
等到四爷浏览王鸿绪临终送上来的《明史》稿件,墙上的鎏金小鸭子自鸣钟铛铛铛地响了十一下,四爷起身去东暖阁午休:“起来吧。晚膳后去一趟潜邸。”
“嗻!”
苏培盛等皇上的身影看不见了,在小太监刘玉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脸上惨白,两个膝盖上针扎地疼,心里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对刘玉道:“扶着咱家,去伺候皇上午休。”
“哎。苏管事您放心,皇上重用您呢。”
苏培盛面上严肃愧疚,心里却隐隐升起来一抹自得:作为跟着皇上这么多年的老人,皇上自然顾着。当然,他赶紧收敛表情,魏珠的惨叫声还响在耳边呢,尸体被打成一滩肉泥,还不见一丝血。魏珠跟着康熙有多少年了?自己的皇上主子可是比康熙更冷酷无情的。
午后的太阳光正好,初夏里郊游赏春放风筝蹴鞠的大人孩童满大街跑,四爷一路心情颇好,领着太监侍卫们来到潜邸的时候,潜邸的下人们正在摘花制作花露,后院里邬思道、性音几个人正在赏花赋诗作画。
“朱英半染蝶翅,绿刺故牵人衣。……玫瑰花好啊。”邬思道在一幅画上题诗,神情专注且颇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文觉大师追着掀翻颜料盒的猫儿要打屁股,一抬头看见皇上站在门口,吓得惊呼出声:“皇上!”
“皇上!”众人都醒神,忙慌磕头行礼:“给皇上请安。”四爷笑笑,扶着行动不便的邬思道坐好,在苏培盛搬来的玫瑰椅上坐下来,悠闲道:“都起来,坐下。“春藏锦绣风吹拆,天染琼瑶日照开。为报朱衣早邀客,莫教零落委苍苔。朕便来看看你们,邸报都看了吗?”
“回皇上话,都看了。”邬思道在小厮端来的水盆里洗手,面带微笑:“春汛来临,黄河南岸河水陡长,中牟县刘家庄,十里店诸地河堤冲决。嵇曾筠抢修黄河堤有大功劳,提升为河南副总河,升原河南副总河齐苏勒治理黄河。山西万泉县知县瞿某横征暴敛,鱼肉乡里,农民们聚集几千人,冲破城门,闯入县城要打杀。瞿某见势不妙,携带幕僚、家奴越墙逃跑。山西巡抚诺敏闻讯,一方面向朝廷参劾瞿某,一方面令平阳知府董绅擒拿为首者。官民冲突起来,幸亏田文镜在山西。皇上要提拔田文镜吗?”
“就知道你能猜到。”四爷笑笑,接过来性音端过来的茶杯,品了一口,姿态越发放松:“黄河治理永远都是国家大事之一。齐苏勒是和靳辅一样的治水大家,朕可以略略放心。查弼纳做两江总督,朕也略略放心。几个产粮大省,山东朕派去了新巡抚黄炳整顿官场,河南……朕打算派田文镜过去。”
四爷目光玩味地望着邬思道,似笑非笑。
邬思道将擦手毛巾放到托盘里,要小厮扶着自己站起来,郑重地给皇上磕头:“草民请命,去山西。”
“好你个邬思道。好!”四爷眉眼舒展,朗声大笑。
苏培盛领着人都退下,性音、文觉等人也都退下,两个人的安静交谈中,颇有老朋友老主仆的深情厚谊,也有帝王登基面对老谋士生杀予夺的杀机弥漫。
记得那一天,四爷率领十四个亲王贝勒贝子,冒着大雨进进出出畅春园,成功夺位,面对康熙其实没有病重而是装病的情况,登基为帝,安排关防,直忙到深夜才回到潜邸,只见一家人等候整齐地等候在门口,九盏红纱大灯笼挂在门洞倒厦的滴水檐下。九门提督、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善捕营和顺天府的兵按区划分别布防,宿卫毡幕以雍亲王府为中心,东西南北护得严严实实,沿街两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持戈执戟悬弓带刀的官兵。胤祥、胤礼、弘晖等人办事如此周张,他不禁蹙了蹙眉,不言声进来,只瞥了瞥满院通明的灯火,径往如意斋迤逦而来——一天大雨,道路湿漉漉的,秋末的花儿叶子都零落成泥,邬思道一干人早已候在如意斋的檐前廊下了。
“就在家住一晚,天不明我就进去了。”四爷坐下,吁着寒气,抚着有点浮肿的腿说道:“按理说,太上皇病中,今晚我不该回来。只是乍逢大变,宫里情形不明,回来略住一住,老十三也太费事了,有丰台大营还看不住这么个院子?”邬思道满脸倦容,靠在椅上,似乎有点强打精神,说道:“皇上,是我叫十三爷这么办的。五路人马平素不相统属,共同护驾,十三爷居中指挥,就不至于有意外。这个时候越小心越好!”四爷点头道:“既是你说的,自然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