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眨眼,郑重地打着马蹄袖行礼:“儿子给皇额涅请安。”
“皇帝快起来,坐下来说话。天冷,我叫小厨房炖了南瓜咖喱椰奶汤,用的南海的植物,吃着不错,特意给你留着。桂花,端上来。”圣母太上皇后絮絮叨叨的关心儿子的身体,打量他今天的服饰是家常便服,便笑道:“皇帝今天不忙?”
“儿子谢皇额涅关心。今天不忙。今天腊月二十,在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前难得放松,儿子偷偷懒。”四爷脱了靴子盘腿在炕上,怀里抱着刚找回来的白猫儿,悠闲的姿态用着羹汤,逗弄白猫儿晒太阳。
殿中安静,隔着春衫绿的窗纱向外看,那繁闹的灿烂冬日百花大雪人也多了一丝妥帖安分的素净,连阳光的金也是迷朦的,像遥遥迢迢隔着的雾气。
母慈子孝,一室温馨。圣母太上皇后望着他,眼里透着少见的喜气:“有些日子没好好和皇帝说话了,今天有空打算做些什么?”
四爷嬉笑答道:“并没有什么事,左不过是玩乐。”
圣母太上皇后继续用药,道:“那就说说什么玩乐的事情,我听着也解解乏。”于是四爷拣了些有趣的来说。圣母太上皇后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乎是听着,一手接过桂花姑姑递上的清水漱了口,蹙眉道:“好苦。”
话音未落,殿中的紫檀攒竹嵌玉石缂丝围屏后宝蓝旗袍一晃,盈然出来的竟是科尔沁格格。她看到皇上,麻利地福身行礼:“给皇上请安。”到底身形略局促,表情不自然。端了一个白瓷盘在手中,盘中搁了数枚腌渍得殷红的山楂。科尔沁格格含笑行至圣母太上皇后身前,道:“桂花姑姑说,这是新制的山楂,酸甜开胃,皇额涅用了药吃这个最好不过了。”
圣母太上皇后面上微露一缕笑,道:“算你这孩子有孝心。”说着拈了一枚含了,点头道:“果然不错。”
科尔沁格格低眉而笑,神情明朗大方,道:“皇额涅喜欢就好。药是苦的,若食极甜之物口中反而难受,不若酸甜来得可口。”
圣母太上皇后颔首而笑,很是赞同。方才转首看了四爷一眼,不疾不徐道:“皇帝,我听皇后说她为人伶俐,今儿特意找来见见。没想到呀,真是体贴的好孩子。”
本一同和睦说着话共叙天伦,一室的平和安详。骤然听得这样一句,心冷然一缩,却不想因此接了话头,冷声含笑道:“哦,儿子不曾知晓。”
“庆格尔泰,你没有在皇帝面前表现吗?”圣母太上皇后听懂了皇帝的意思:我不知道您特别见科尔沁格格!却只能继续拿科尔沁格格出气保留颜面。只见圣母太上皇后目光锐利,直逼得科尔沁格格不敢随意抬头,惴惴不安。圣母太上皇后微眯了眯双眼,冷冷抛下一句:“你是不是因为皇帝这段时间门忙疏忽了后宫,心里不高兴啊?”
庆格尔泰站在一边,听圣母太上皇后和皇上这样神色说话,一惊之下脸色霎时变得雪白,手中端着的瓷盘拿得不稳,盘中盛着的山楂立时掉了出来,骨碌碌滚的老远,只留下深红的点点汁液,沥沥一地。
圣母太上皇后斜睨她一眼,道:“我就问问,你就慌了。”
四爷依旧笑着,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庆格尔泰,退下。”
“嗻!”她响亮地答应一声,福身给圣母太上皇后行礼,给皇上行礼,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圣母太上皇后眉心蹙成三条柔软的竖纹,微疑道:“皇帝,你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儿吗?”
“皇额涅,儿子还在守孝。”四爷语气官方。
“……皇帝孝顺,我作为母亲如何不高兴?可你皇祖母那么疼你,他能想你这样清苦吗?我知道我不该请庆格尔泰来,给她机会在你面前特殊表现,可我也是为你着想。你看看你的子嗣数量,再看看你汗阿玛的子嗣数量。数量是一方面,你汗阿玛皇子比公主多,你是公主比皇子多。”
圣母太上皇后的话循循善诱,一切都是为了儿子考虑。拿出来康熙的子嗣数量对比,侧面要儿子心生焦虑。
四爷安静地听着,圣母太上皇后的口吻变得善解人意:“也不怪你。你汗阿玛的妃嫔多自然子嗣多,你后宫就这么几个人,皇后、年妃、李格格、宋格格、陈格格……也都岁数不小了。想要绵延子嗣也难。”
这个时候,四爷本应该孝顺感动地接着话头,解释一句“儿子也不是不为了子嗣着想。”
可是四爷就是自在地撸猫,猫儿是如此可爱,走丢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回来,他要加倍宠爱。
大胖白猫享受地“咕噜咕噜”,幸福地眯着猫眼摇着尾巴。圣母太上皇后勉强笑着,摆出来一副教育儿子的姿态:“皇家最要紧的是要开枝散叶子嗣绵延,才能江山万年代代有人,为此才要三年一选秀充实后宫。”
将事情严重化,和所有皇帝最看重的江山社稷联系在一起,一顶大帽子扣在四爷头上,意思是你要不充实后宫多生娃娃就是让江山社稷后继无人。四爷应道:“皇额涅教训的是。”
接着笑道:“明年的八旗选秀,宫女小选,还要皇额涅操心安排。”
换做旁人这个时候要么得寸进尺要么就此结束,可圣母太上皇后作为后宫赢家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和儿子起来隔阂?她知道儿子此刻一定心里很不舒服,目的达成便退步。儿子要她安排,她便说:“我老了,还能安排什么呀,让内务府挑着好日子,一轮一轮的选下来,选到出色的给你为妃为嫔,我就等着含饴弄孙了。”
四爷笑道:“既然选秀,便有指婚。儿子第一次做主这件事,其实也不懂呢。刚在慈宁宫和皇额涅也说起来,儿子正要去请教汗阿玛。”
这样孩子气的话,圣母太上皇后忍不住也笑:“是要去找你汗阿玛请教。你呀,以前懒散着,心大什么也没学,宫里的事情都不知道。不光是政务上的,宫务上的,也多去请教请教你汗阿玛。”
四爷皮皮脸笑:“皇额涅放心,儿子一定‘多多’地请教汗阿玛。”
圣母太上皇后喷笑出声,伸手指着他笑容宠溺。
说着“明年有了新人不要忘记旧人……”的话,母子两个恢复母慈子孝的状态,圣母太上皇后卧在阳光底下晒了半个时辰,困意渐浓,四爷也小困地懒懒道:“午睡的时辰到了,皇额涅请休息。儿子且先去乾清宫逛逛罢。”
四爷起身告辞。圣母太上皇后阖目片刻,缓缓唤住道:“无逸斋学堂里,宗室大臣的孩子们都在,宫外的习俗玩耍传进来,难免乱一些。我们的郡主公主必须严格管束,保持皇家模范。”
“儿子记住了。”
圣母太上皇后的笑颇为感慨:“中原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觉得不通;可太有才华了,终究有涉政之嫌,也太可惜了。有才而知进退,兼修福德,那才是难得的。毕竟这天下人人守着的礼法规矩不同于寻常。”圣母太上皇后意味深长道:“至于这后宫里,虽说都是一介女流,却是个女人一哭一笑都会引发前朝风吹草动的地方。我这些天看着,有皇后管束着其他人一言一行都谨慎着,这是好事。皇帝切勿心软。宫外的外戚们,更不能有用身份欺压百姓的事情。”
四爷点头不语。
圣母太上皇后道:“胤祚家弘时的婚事极好,你七妹妹家两个孩子的指婚,你也多照顾着吧。”
四爷答应着离开。漫步走出宁寿宫,方觉得身心疲惫一时间门难以放松下来。圣母太上皇后到底是明白人,知道“静养”一事无从转圜,便想要缓和亲近其他儿女。当然,这句“七妹妹家的孩子”?或许是说老十四胤禵家里的孩子。